季宝乐起身站在床边，因为窗户在她后面，所以她整个人背着光。
    顾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和她对上。
    只是那双平时冷淡漆黑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和无力。
    是麻醉的药效还没彻底消失的缘故。
    季宝乐确定他醒了之后，就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低声道：“你胃出血晕倒被送进医院，现在手术已经做好了，易臣泽和烟烟一直等你做完手术才回去的。”
    顾峥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费力地移动着。
    他嘴唇嚅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估计是舌头还不太听他的使唤，所以季宝乐没有听清。
    “他们早上会再过来看你。”季宝乐按完铃站回原位，低头隔着一片昏暗看着他。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平静的，故意没开灯，就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但值班医生带着护士过来后，一进门就直接打开了大灯。
    季宝乐猝不及防，赶紧撇开了脸，但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在病房明亮的白炽灯下无所遁形。
    余光能明显感觉到顾峥盯在她脸上的视线，季宝乐趁医生过来查看时，挪到了床尾。
    走出了顾峥的视线范围。
    医生检查之后，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其中一个就是要看着病人，不能让病人睡着。
    季宝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只能乖乖听从医嘱，盯着顾峥，不让他闭上眼睛。
    这就难免又要走到床边去。
    并且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确保他别又因为麻醉药睡过去了。
    就算医生没说原因，但她猜肯定睡着了会有危险吧。
    四目相对，她红肿的眼睛便藏不住了。
    顾峥望着她，有些吃力地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想抓住她，嘴巴勉强喊出她的名字。
    季宝乐心里并没有因为他这次生病，就有了明显的变化，她仍然觉得他俩之间的爱是不平等的。
    所以她没有去接顾峥伸向她的手，只是站在原地，嗓音里带了点小女孩的别扭劲：“你别动。”
    那语气，就是既不想把手给他，也不想看他吃力费劲。
    顾峥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几秒后放下。
    然后一副眼皮子很重的样子，从半闭上，睁开，到整个闭上，又睁开……
    最后直接闭上了。
    季宝乐等了两秒见他没有睁眼，喊道：“顾峥，醒醒，不能睡。”
    但顾峥并没有被她叫醒。
    她只好上前凑近了一些，不敢碰他的身子，只用手轻轻搭在他的小手臂上晃了晃。
    “醒醒……”
    刚喊了一声，她就发现自己的手被顾峥抓进了手里。
    季宝乐惊讶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再抬头看他时，就见到他睁开了眼睛。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套路了。
    她小脸一鼓就想抽出自己的手，但顾峥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用尽了仅有的力气捏住她四根手指。
    如果她太用力的话，可能就会扯到他的伤口。
    没办法，谁让他是病人。
    季宝乐只能坐下来，跟他大眼瞪小眼，怕他睡着，还不敢不看着他。
    她不说话，顾峥更不说话。
    好在没过多久天就彻底亮了，周栎麒和司慕川一前一后过来看望顾峥，接替了她的工作。
    自然，也看到了她和顾峥拉着的手。
    不过他们什么都没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季宝乐，阿泽说你昨晚就在这里守着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周栎麒一副过来换班的语气，对季宝乐说道。
    季宝乐熬了一晚上，又哭了一场，眼睛都干涩得睁不开了，便点了点头。
    她到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包包，一眼也没再看向顾峥。
    司慕川眼瞅着顾峥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仿佛粘在了季宝乐的身上，眼神哀怨自怜，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突然就get到了顾峥的意思。
    他问道：“乐乐，那你休息完了是不是还会过来？”
    季宝乐背起包包正要走，闻言表情微愣地看了眼司慕川，又瞥了眼床上的男人。
    顾峥正一脸渴望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那眼神，让季宝乐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移开视线低低“嗯”了一声，才离开了病房。
    待季宝乐离开之后，司慕川和周栎麒齐齐看向顾峥，就见他那张苍白憔悴的俊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
    得嘞，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明明就是心里还有对方。
    那前段时间是干吗呢？
    玩儿呢？
    就非得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才消停是吧？
    真受不了。
    周栎麒的心里是既嫌弃又有点羡慕。
    他就没有爱得如此死去活来的机会，啧。
    季宝乐回家补了一觉，下午再去医院时，顾峥已经比早上看起来恢复了许多，至少说话口齿清晰，眼神明净清亮。
    只是麻药过了之后，他的伤口开始感到疼痛，常常疼得他嘴唇发白，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按一下镇痛泵。
    季宝乐也只能看在眼里，念叨在心里。
    如果他早点重视自己的身体，可能就不会走到胃出血做手术这一步了。
    但她和顾峥之间的隔阂还未消除，只能憋在心里。
    两人都没有打破这种平衡，因为可以预见到他们之间的问题仍然存在着，如果聊的话，很可能又是一场冲突。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
    这些天，季宝乐成了陪护的主力，其他人毕竟还得工作，也不可能经常来陪顾峥。
    前两天请了个男护工帮忙，后来顾峥能下地了，连护工都不需要了。
    每天就变成季宝乐扶着他去洗手间洗脸刷牙，上完厕所再把他扶回床上，再过两天医生让他下床走一走，季宝乐就做他的拐杖。
    期间两人的交流就是围绕当前的日常，没有人谈及之前感情的事。
    顾峥出院前一天晚上，容芷烟和老公前来看望。
    两个男人留在病房里，容芷烟陪着季宝乐到vip病房外的空中花园走了走。
    “你跟顾峥怎么样了？”
    都是好姐妹，容芷烟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一周她和易臣泽几乎每天过来一次，每次都觉得顾峥和季宝乐之间的氛围怪异又和谐。
    顾峥看她家乐乐的眼神，能拉丝。
    容芷烟对这种眼神还是很熟悉的，她相信顾峥是喜欢季宝乐的。
    只是这种喜欢究竟能到达怎样的程度，她就不知道了。
    容芷烟并不希望季宝乐仅仅因为顾峥生病了就稀里糊涂地跟他和好。
    可能她自己在感情里强势惯了，所以也不希望乐乐太委屈自己。
    季宝乐这周明显因为照顾顾峥变得有些疲惫，她挽着烟烟的手臂，靠在她肩上撒娇：“哎呀，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顾峥则是不敢提。
    病房里，易臣泽趁着只有他俩，也和顾峥聊了聊。
    他没多说，只是提醒顾峥，季宝乐能在他生病期间，每天过来照顾他，就已经说明了季宝乐心里有他。
    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以前倒追了那么久，却因为一场误会伤心了这么多年，现在不想再主动，想获得更多的安全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闻言，顾峥一脸深思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挣扎，他知道季宝乐是喜欢自己的，但他没有自信可以挽留住她。
    所以他不敢触碰那个问题，就怕季宝乐会在他询问之后，丢下他一走了之。
    就这样，他们如履薄冰地在医院住了最后一晚。
    翌日，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后，顾峥办理出院。
    因恰逢工作日，所以只有周栎麒作为代表被派来，买了束鲜花接他出院。
    三人一起前往顾峥家。
    周栎麒十分有眼力见，做完苦力后就主动开溜，一秒都不多留。
    眼看着周栎麒逃之夭夭，季宝乐看着床上的顾峥，突然感到了一阵局促和尴尬。
    “阿姨一会儿就过来了，她这几天会留下来照顾你的。”季宝乐站在他床前，讷讷地说道。
    她说的阿姨是这几天负责做病号饭的阿姨，铃兰居的人，以前在容园干的。
    是易臣泽和烟烟的心意。
    顾峥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脸上是警惕的表情——
    像那种害怕自己随时会被抛弃的狗狗。
    季宝乐看了看他旁边床头柜的水壶和水杯，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道：“那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转身往卧室门口走。
    身后传来顾峥下床的声音，季宝乐回头，他穿上拖鞋后就整个人站住了。
    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那因为生病而消瘦的脸庞，看起来苍白又英俊，有种病态的帅。
    “别起来了，不用送，我自己能走。”季宝乐说完就又回头走出了卧室。
    其实她看得出顾峥脸上的挣扎和犹豫，但她只能假装看不见。
    一直走到玄关，顾峥仍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季宝乐低头换鞋，换完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走了。”
    假装没看到他快哭的表情。
    打开门，季宝乐一只脚刚跨出去，手就被拉住了。
    她没回头，身后响起顾峥低哑卑微的嗓音：“能不能别走？”
    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像是被谁紧紧捏住了似的。
    季宝乐没有继续走，但也没有回头。
    顾峥见状不知怎的一阵心慌，抛去的尊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第一块牌倒塌后，后面的牌悉数覆灭。
    他焦急地把季宝乐拉回屋里，搂进怀中，埋着脸再也顾不上任何东西。
    哽咽道：“乐乐，别离开我，我求你。”
    季宝乐顾及他的伤口，不敢挣扎。
    顾峥抱紧她，语气可怜巴巴：“我不能没有你，乐乐，我真的很喜欢你。”
    季宝乐没想到顾峥会哀求自己，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很复杂，但最先涌上来的首先是委屈。
    因为委屈，所以她选择了用否定的方式来回应。
    可直到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哽住了，沙哑地回道：“你才没有，你每次都没有挽留我……”
    7年前没有，上次也没有。
    “因为我对感情没有自信，我觉得你走了就是不爱我了，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是我错了。”
    哪错了？错哪了？
    季宝乐沉默着，被他抱在怀里，可爱的圆脸贴在他胸前，微微嘟着嘴。
    “我不敢面对你不爱我的结果，所以我就假装自己不在乎，但我真的很在乎、很喜欢你。”
    顾峥抱着她自我剖析地表白道。
    “真的，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追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跟别的女生不一样，因为我一点都不会觉得你烦。”
    “我第一次对你心动是周栎麒准备月考那次，你在网上买了零食送他，说吃了就能考出好成绩。周栎麒问为什么？你说因为那个零食是装在一个「逢考必过」的福袋里的，店主说很灵。”
    “当时连周栎麒都傻了，大家都嘲笑你，你却很相信，说要相信相信的力量，我觉得你的那种纯真特别可爱。”
    “从此之后每次都会被你笨笨的样子可爱到。”
    季宝乐不说话，她真的从没想过顾峥会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对自己心动了。
    原来他对她的喜欢，也是很具体的。
    她都不知道。
    季宝乐委屈地哽咽着：“还有呢？”
    顾峥又继续诉说自己心动的过程，其实这样的心动时刻有很多。
    他一直都记得。
    有一次季宝乐对容芷烟说：“如果你是男的，我肯定会爱上你的。”
    说完之后两人一阵腻歪，看得顾峥和易臣泽面面相觑。
    结果腻歪完后，就见季宝乐一脸期待地看向容芷烟，十分娇憨地问：“那你呢？如果变成男的，会不会爱上我呀？”
    就见容芷烟弯唇看向季宝乐的脸，冷酷又无情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当时，季宝乐那个一秒垮掉的表情，真的很萌，顾峥第一次产生要揉弄她一番的冲动。
    她真的很像卡通人物，可爱到犯规。
    在她之前，顾峥从没觉得哪个人类可爱过。
    他静静回忆着，季宝乐听得又爽又害羞。
    她贪心地问：“那还有呢？”
    “还有你帮追我的女生转交情书，一脸不情愿地给我，我要是拿了，你就嘟嘴，打球都没精打采；我要是叫你直接扔掉，你就笑得特别开心，脸上根本藏不住。”
    这些，都是他的观察和试探。
    只是他明明已经确定了季宝乐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却还是在第二天选择了推翻自己的结论。
    因为他本来就不相信会有人爱他，爱他很久。
    “乐乐，我当时没有去找你，不是因为不够喜欢你，是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消极又悲观的人，你的积极乐观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可你一旦走了，我就会又缩回到阴暗的角落里去。”
    此刻的顾峥，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剖开自己，把所有的软弱展示给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失去的人看。
    他无比忐忑地等待着来自季宝乐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