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作者:宅小书   金句制造机,我一手打造最强电台最新章节     
    王安石对钟山始终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钟山上漂浮的白云,在王安石眼中是超越世俗的象征。
    古人认为云是从山间的岩穴中涌出的,王安石也为此作诗两首——
    其一
    云从钟山起,却入钟山去。
    借问山中人,云今在何处?
    其二
    云从无心来,还向无心去。
    无心无处寻,莫觅无心处。
    关于山林,南梁的王籍有句很着名的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王安石却反其道而行之,写出了《钟山即事》——
    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
    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李白曾写过名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王安石也有所化用,写下了《游钟山》——
    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
    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
    在王安石心目中,山俨然成为了超越变化的永恒之物。
    万物虽是变化流转的,钟山却从太古至未来长存不朽。
    近乎于道!
    从这些王安石晚年退隐后的诗作,也能看见,他和先前在政坛上的表现,简直是判若两人。
    基本是从儒家直接跳到了释家,成为了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但这种转变并非是空穴来风,早在很多年前,王安石就已经和佛门结缘,他经常为佛经做注,也写过很多与佛道相关的诗篇。
    至于王安石与佛门结缘的源头,可能还要追溯到他的小时候。
    在王安石故乡临川,有一座‘灵谷峰’,非常有名,王家的先祖就是被安葬于此。
    在王家祖坟的旁边,有一座佛寺,名为‘城陂院’,王安石随父亲祭拜祖先时,经常是在庙里头歇息,因此年幼的王安石可能就在此时受到了佛门香火的熏陶。
    也许,在他力推变法,执宰天下之时,面临诸多烦恼,处处都是敌人,明枪暗箭不断朝他凶狠袭来之时,唯有佛门清净,能让他获得片刻的内心安宁吧!
    朝红一片堕窗尘,禅客翛然感此辰。
    更觉城中芳意少,不如山野早知春。
    跳脱政坛的纷扰,涤荡久居朝廷中枢而沾染的世俗之气,使身心归于清净,佛道是王安石卸下一身重负后,晚年得以逍遥自在的精神寄托。
    而且王安石不仅自己信佛,还带着全家都皈依佛门。
    他的胞弟王安国为例。母丧之后,王安国不仅在母亲的坟侧搭建小屋依礼守孝三年,还刺血拌以朱砂、金粉为墨,抄写佛经为亡母祈福。
    以文才着称于世的长妹长安县君,同样也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在元丰三年病故时,王安石亲自撰写墓志铭,称其:
    晚好佛书,亦信践之。衣不求华,食不厌蔬。
    王安石的长女出嫁后,曾经寄来一封家书,上面写了一首包含思念忧伤之情的诗作。
    《寄父》
    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
    极目江南千里恨,依然和泪看黄花。
    王安石看后十分感动,但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十分独特,他借用女儿诗中的韵律,和诗一首,以佛教禅意,宽慰长女的思念之情。
    秋灯一点映笼纱,好读楞严莫念家。
    能了诸缘如梦事,世间唯有妙莲花。
    对于那个交通不便,通信不畅,可能每一次别离都将是永别的年代,也许将感情寄托于信仰,以佛法慰藉浮躁的心灵,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吧?
    元丰七年,已经六十四岁的王安石大病了一场,他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了。
    临近生命的终点,他想到的是,把自己的半山宅邸,改作寺庙,并且进献给国家。
    即便与神宗皇帝已经心生嫌隙,但他也不忘神宗皇帝多年来支持他变法改革的恩情,希望以此稍作报答,为神宗皇帝祈寿。
    最终,这座王安石晚年居住的半山宅邸,就此化身为一座佛寺,名为‘报宁禅寺’。
    元丰八年,在位十九年的神宗皇帝驾崩,年仅十岁的皇子哲宗皇帝即位,祖母宣仁太后摄政。
    宣仁太后极其厌恶新法,启用了以司马光为首的旧法派,将新法党全部逐出朝堂。
    推行了十五年的新法就此被一朝根绝。
    王安石听闻此事后,嘴里不断念叨着佛门的一句谚语——
    ‘四大皆空!’
    调和王安石理想和现实世界之间的纽带,彻底崩塌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王安石陷入到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他不是为自己而恐惧,而是为了神宗皇帝而恐惧。
    因为有一天夜晚,他梦见了古时的暴君桀纣,这让醒来后的王安石,惊出一身冷汗。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侍奉的君王能够成为尧舜那样的明君,可他却担心,在那些不了解新法的后人眼里,神宗皇帝会被当成桀纣一样的昏君看待。
    这让王安石深感不安,原本潇洒惬意的晚年生活,也就此陷入惶惶之中。
    他变成了一个孤苦又憔悴的老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凄凉的气息。
    临死前的王安石似乎听见了宇宙向他发出的呼唤,他明白,自己即将要前往另一个世界。
    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在那里会诞生一个新的我吗?
    如果有,那一段生命的死亡,岂不是意味着另一段新生的开始?人的精神永不泯灭,生生世世,无穷尽也!
    佛门和道家的思想,不断在王安石的脑海之中激烈碰撞,但最终,这位叱咤风云十余载的老人,只是平静一笑。
    他悟了。
    老年少忻豫,况复病在床。
    汲水置新花,取慰此流芳。
    流芳只须臾,我亦岂久长。
    新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
    我这一生,尽管跌宕起伏,但也算是得遇明君,权倾天下,得以一展胸中抱负,以天下为棋盘,落子无悔,哪怕最终以失败为结局,也够了。
    何必期待新生?
    就这样吧,新花与久我,都随着我合上双眼,就此了结吧。
    去矣!去矣!
    临终之际,他竟是又一次显现出拗相公的决绝与果断,彻底隔断世缘,平静归入无边无垠的虚空。
    王安石就此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在明代,有一位叫杨慎的才子,写过一首《临江仙》,我觉得用在此处,最为合适。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