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狼戾寒刃侍萌物
作者:逐一   相思为聘山河予君最新章节     
    斜晖半洒的杂院里,一身墨青衣裳的少年闲坐积尘石凳上,仰着脸,接受着夕阳余热的温抚。
    石桌上灰绒绒一团毛球安静蜷蹲着,在他一下一下的抚慰中阖目安睡,见它软乎乎的长耳朵后耷于颈背。
    宗寥在园门处驻足了片刻,走过去:“在想什么?”
    瀚于明亮里缓缓掀动眼帘,扇动一瞬的浓睫在余光中闪着华灿微光。
    “在看……比这里,辽阔的天。”瀚仰视着宗寥微俯下来的面容,哑声道。
    “看?”宗寥绽出疑惑一抹哂笑,“可是想家了?”
    瀚抱着兔子,站起身上,拂了拂衣袍,看着宗寥的眼睛,说道:“不想。”
    他的回答坚定,声音冷然糙哑。
    “那你可有想要做的事?”宗寥问。
    瀚望向北方的天空,淡淡道:“目前,还没有。”
    眼眸微微转动一瞬,宗寥抿唇“嗯”了会儿,又问:“你现在的身体条件……能自保吗?”
    瀚眨动两下眼睫,讶然地看着宗寥,犹豫了一阵,他不想说实话,却还是如实坦言:“能……吧。”
    宗寥也犹豫,虽然有点不愿,还是说,“你看,你在我家也住了有……我算算啊……二、三……一个多月,你既然能照顾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瀚的眼里没了光。
    低头想了想,他道:“我,不想走。你救了,我,我应该,报答你。不能走。”
    宗寥闻他磕磕巴巴又掷地有声的话语,偏过头去,撇下唇角笑笑,眼里浮现阴谋得逞神色。
    转过脸来,她一脸肃色看着瀚:“救你的人是阿姑,不是我,你要报答也该去报答她。不过……阿姑她……不需要你的报答。”
    主要不想看见你在她面前蹿腾。宗寥心说。
    瀚右手握拳捶了两下左侧胸脯,躬身示礼:“恩,不还。人,不走!”
    见他态度诚恳,誓要还了恩才罢休。
    宗寥抬袖扶额,掩住她奸诈的嘴角,做出很为难,不想留他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在瀚面前踱了两圈,宗寥唉声叹气:“你的样貌在我们晋南人中太显眼了,你会被人害,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人。愁啊……
    我若把你带在身边,你的行踪一定会被你的仇家发现,你会有危险的。”
    “我不怕,危险。”瀚说。
    宗寥视线在瀚身上四处游走,挠头道:“我看你年岁尚小……”
    拈起紧束的袖子,宗寥把瀚的手提拎起来,随意看了看他那又白又粉,毛发比汉人梢旺盛些的修长的手,又道,“生得也细皮嫩肉的,以前没做过什么重活吧?你留下来能做什么?”
    “我已经,十六岁半,可以,保护你。”瀚说话几字一顿,似乎是要人觉得他言语有力,不磕巴。
    才十六岁,说起话来还觉得自己很能耐!宗寥瞟他。
    “你?得了吧!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想保护谁?”宗寥嘲笑。
    心道等你来保护本世子,九条命也不够玩的。
    被宗寥这么一嘲讽,激动得瀚憋了好一口气,嘟着小脸,他用力解释:“我是被人暗算才……不是因为身手差!”
    “行行行,你厉害,”宗寥不与他争,“只是,我身边有的是人,用不着你保护。”
    瀚垂目,看着托在掌心的小小一只兔子,想了想,迅疾地道:“那我帮你养兔子。”
    养兔子……这样的理由也行?
    你拿草帮我养兔子,我出水出粮养你……
    这账怎么算都是亏的吧?
    这算报的哪门子恩?
    宗寥被他神奇的脑回路震惊了片刻,随后大手一挥:“成吧,既然你执意要留下,就留下吧。若哪天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
    “你今日还住这里,等我帮你弄个正规身份再出此道院门。还有,你不要抢阿姑的事做,不要打乱她的生活习惯。”
    “哦。”瀚乖顺应声。
    与他虚情假意半天,宗寥算是达成所愿了。
    宗寥暗笑,心道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以后别说我利用你啊!
    “兔子给我。”宗寥道。
    瀚把兔子递给宗寥。
    捧着那团绒绒的毛球,宗寥眼睛里满是喜爱,鼻子蹭蹭它背上的毛,宗寥喃喃:“以后你就是有身份的兔了,得有个名字才行。叫你什么好呢?”
    “你会给玩宠取名吗?”宗寥歪头看向瀚。
    “不太会。”瀚说。
    “我也不会。”看着小野兔灰绒绒的毛色,宗寥神思恍然一朗,道:“那就叫它黑白吧。黑白……好不好听?”
    “黑白?”瀚念了一声,旋即哑然。
    心道这也算名字?明明是灰色的,为什么要叫黑白?
    他理解不了。
    既养了个人专门照顾兔主子,哪能让他闲着,捧着黑白香了两口,宗寥便把小东西交给了瀚:“别让它太懒,多让它蹦蹦,以后口感会好些。”
    瀚:“……”
    看着一袭黛青色纤长的背影扬长而去,瀚捧起小兔,也亲了亲它软软的毛。
    心里对黑白碎碎念:“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归处,你的归处就是一道美味的菜肴。其实,能做她喜欢吃的菜也算是你的福气吧。”
    瀚淡淡微笑。
    翌日,曦阳初临渡松院。
    精雕巧刻栅格门扇外,云安侯府的丫鬟小厮们照常出现在世子卧房门口,每人手中端的金玉、抬的华服……无一不是为世子准备。
    只等世子启口传唤,他们便会接踵进屋,尽心服侍。
    可今日的世子不知怎的,眼看日头渐渐爬上墙,屋里仍是不闻半点异响。
    若无特殊情况,世子少有起得晚的时候,可想小厮们卯初就来了,距眼下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身份卑微的他们自是不敢喊门,十几人眼神换来换去,预备支个人去找管事的问问该要如何是好,商议还未出结果,远远就见院门那处走来一缎面长袍的老人。
    老人步履迟缓,直穿院中青石道过来。
    “宗老。”丫鬟小厮异口同声见礼道。
    宗老是云安侯府的老管家,华发白须,皱纹满面,沧桑老练。
    他是服侍过老侯爷的老人,在府里极具声望与权威。
    莫看他形态佝偻,脚步蹒跚,在府里训人的气势有时比侯爷还要骇人。
    宗老走到檐下,面目严肃地瞧了眼扭脖子蹬腿的一众小年轻,又看看紧闭的门扉,抖了抖三寸长的白须,皱眉道:“世子还未醒?”
    众人点头。
    宗老吹着胡子,恨铁不成钢地觑了后生们一眼,心道就你们这样戳一下动一下的死脑筋,不知要何时才能拿得住事?
    转身宗老上前敲门。
    “世子,世子起得了。辰时将过,睡多了不好。”老管家语气笑吟吟,比喊自家孙儿还亲昵慈蔼。
    直听得在旁众人好一阵撇嘴,羡慕嫉妒的声音在他们心里咆哮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