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资本作恶
    清晨，无锡。
    旭日东升，一列高铁啸叫着飞驰驶进站台，铁轨震颤朝霞明亮唤醒整座城市。
    “兄弟你们从哪儿来的？”
    “金陵，你们呢？”
    “魔都！”
    两伙蓝衣青壮隔着站台乐呵呵打招呼，脚下不停乌泱泱向外走去。
    他们是外卖骑手界的精锐，上头经理作动员时这样讲，抽调他们来无锡是支援主战场，外卖行业大决战成败由诸位决定。
    蓝衣青壮们听不懂猪位牛位，只知道无锡的同行们赚疯了，谁不让自己赚这份钱就干死谁！不远处对向停靠列车走下来的黄衣青壮们也这样觉得，两帮人马隔空相望，不待火花四溅，一伙红衣青壮如潮水般涌出，将对立阵营冲散。
    普通旅客尽皆侧目，看着几百位分属三家的外卖骑手浩浩荡荡走远，红衣、蓝衣、黄衣，在摄像镜头中留下画面，随即上传网络，飞速扩散掀起激荡风波。
    “百度骑手换红衣服了？”
    “这批人是从京城来的，绿皮火车哐当了一整晚，特地换新制服跟饿了么区分。”
    “你好，我从魔都来，‘澎湃新闻’的。”文质彬彬的男人推了下眼镜自我介绍。
    皮肤略黑头发潦草的中年男人笑出满口黄牙：“我是‘新京报’的，昨晚上跟百度骑手坐一辆火车过来。”
    “你有计划吗，要不要一起搭个伴？”澎湃新闻眼镜男顿时态度热情。
    “来的仓促没安排具体行程，先去吃个早餐，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新京报潦草男神态轻松地透露道：“感觉百度外卖没想好像是来凑热闹打广告的，跟外卖骑手一块来的还有地推销售团队，要临时去跟商家谈补贴活动。”
    “那他们今天的补贴活动是？”澎湃新闻眼镜男疑惑不解。
    潦草男捋了把油乎乎的头发：“全部由平台兜底。”
    眼镜男表情扭曲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且不说这得花多少钱，光是这样的补贴活动规则本身便存在非常大漏洞，商家有的是办法薅羊毛。
    当然，看眼前这个架势，商家大概出餐都出不过来，没时间钻研如何薅羊毛。
    如此更可以看出百度匆忙到了顾头不顾腚的程度，这操作怎么看怎么抽象。
    “补贴花的是投资人的钱，业绩是百度外卖事业部的，这样的大战要是不掺和掺和，面子上不好看。”潦草男戏谑讽刺。
    “800万，听说昨天饿了么在无锡烧掉800万，大致算算应该有40-50万单交易量。”
    两人正说着，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幽灵似的凑近搭话：“你们好，‘第一财经’蒋静。”
    “一天烧掉800万，50万单交易量……美团就算比饿了么少也少不了多少，无锡常住人口六百万，一天消费100万单外卖？这数据有点夸张了吧。”澎湃新闻眼镜男本能质疑。
    蒋静笑而不语，潦草男打圆场表示亲眼看看就知道了，仨人三言两语间结成伴走出高铁站。
    没急着直奔市中心，步行逛到车站附近的早餐店填饱肚子，结果只见店门口围满了三色外卖骑手。
    住在周边天天来吃早餐的大爷大妈也不进店里，纷纷戴起老花镜钻研手机下单外卖。
    “喂，喂，没错，你手机尾号是5357吧，这里这里，这份是你的。“
    外卖骑手高声叫喊，把刚从早餐店老板手中接过来的一份包子豆浆外卖，转手交给一位白领模样的女人，手指一划手机屏幕订单送达配送费到账。
    而白领女人则挂断电话，施施然迈着步子走向对街不到一百米外的链家中介门店，转眼间又有一位她的同事过来如此重复。
    “……整座城市都没人做饭了吧。”
    澎湃新闻眼镜男戚戚然承认一天一百万单外卖交易毫无水分，且今天随着百度和美团加码补贴拉平饿了么，交易量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第一财经的蒋静全当没听见，她主动告知饿了么的数据，新京报老大哥也讲了百度外卖的情况，大家互通有无，就你白占便宜还叽叽歪歪。
    眼镜男见状尴尬不已，举起相机记录眼前疯狂而荒诞的场景。
    “哎，老板，我要的是三笼包子三个茶叶蛋三杯豆浆加糖，伱这里给装了四杯豆浆，多了。”新京报潦草男好心提醒。
    老板忙的脸色涨红嗓音嘶哑：“哎呀算了算了，多的那杯算我送你。”
    “不是送不送我，这里面还有小菜，你是不是打包错了，把别人的单子给我了，那其他单子给错怎么办？”潦草男看不出個眉眼高低。
    一旁埋头打包装的老板娘是个急性子，猛地伸手一把从他手中抢过外卖袋，扔进脚边的泡沫纸箱里：“你不要就不要，我重新给你装，别捣乱！”
    “这怎么能是捣乱，你看你那个箱子里都是送错的外卖吧，这不是浪费吗？”
    潦草男皱眉看着老板娘脚边的泡沫纸箱，里面堆着十几份外卖，骑手们见怪不怪看傻逼一样撇着他将手中打包错的外卖扔进去等着拿新的。
    要么将错就错抄起一份外卖不管对错，蹬蹬瞪跑到街边骑上小电驴就给客户送过去。
    “行行行，你想要这些外卖我送你，连箱子都送你，我求求你不要跟我捣乱了好不好啊！”老板又急又气扯着嗓子喊。
    潦草男想了想，还真就抱起泡沫纸箱转头就跑，第一财经蒋静有样学样脚底带飞跑的飞快，澎湃新闻的眼镜男不仅跑得快，手持相机比云台还稳。
    大家都是常在一线的记者，业务能力怎么样难以评判，但防挨打技巧绝对拉满。
    一口气跑出百米远，潦草男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来吧，哥俩，热乎的不要钱早餐，敞开吃我请客。”
    “哥，这些早餐我们吃不完呐。”蒋静一脸的肃然起敬虚心请教。
    潦草男喘匀气：“先吃先吃，吃饱了算，待会儿咱们把剩下的发给乞丐。”
    “大哥，您真有想法！”眼镜男回过味儿来竖起大拇指以示敬佩。
    潦草男潇洒地甩了下泛着油光的刘海：“那你看看，你今天就架好摄像头跟哥好好学，学到手全是活儿！”
    贫嘴的京片子口音此时此刻听起来无比亲切，蒋静和眼镜男都双眼发亮，对这位来自京城的资深同行深感认同。
    仨人简单吃点东西糊弄完肚子，轮流捧着泡沫纸箱满大街晃荡，走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位没有下半身，趴在平板木车上的乞丐。
    “都是什么东西？光拿包子茶叶蛋糊弄人，没有咖啡奶茶给杯热牛奶也行啊，这破豆浆狗都不喝。”
    乞丐对泡沫纸箱嗤之以鼻，斜眼打量眼镜男和他手中的摄像机。
    潦草男配合地套话道：“嘿，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是不是职业乞丐？”
    “废话，我都残疾成这样了不做职业乞丐能做什么？”趴在平板车上的乞丐昂着头理直气壮：“换做平时你给我一份包子豆浆我恭恭敬敬给你磕仨头，现在你把这一箱子给我，都不如给我一分钱！”
    “一分钱怎么给？”蒋静不明所以。
    乞丐颔首用牙齿叼起胸前的二维码含混道：“微信还是支付宝？顺便告诉你们，在饿了么用微信支付还能领额外优惠。”
    “美团没有吗？”
    “美团用银行卡有优惠。”
    潦草男愣了愣，和蒋静对视一眼，心中各有猜想。
    显而易见饿了么绑死腾讯做血盟，传言美团想自己搞移动支付体系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他们和阿里的关系耐人寻味，那么这场外卖大决战打下去……
    两人心中思绪未落，一旁澎湃新闻眼镜男默默移动摄像头，转向不远处一家临街甜品店。
    “懂不懂先来后到，你挤，你再挤我！”
    一位身着不合身廉价西装的年轻男人口水四溅，挺着腰用胸膛去撞另一位同样着装的年轻男人，两人都没先动手打架的打算，但谁都不肯服软退让。
    “算我求你们了，要吵架去别处吵，我本来就够忙的，别给我添乱了。”甜品店老板心急如焚双手合十连连告饶祈求。
    “你别装好人，我们美团给你的扶持条件少吗，我逼着你二选一了吗，我特么平时对你哪点差了？结果我今天要是不来刚好撞到，你和饿了么签独家都不打算跟我说一声，背后捅我一刀？！”
    “你们美团后半夜偷偷改商家菜单价格的事都被曝光到网上了，哪个老板还敢信你们，外卖平台的名声毁就毁在你们美团杂种手里！”
    “你说谁是杂种？老子这双手不光能签合同，还能打狗！”
    争执中，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两个人当即凄厉惨叫着互相扯着肩膀倒下。站在甜品店门口等单看戏的十来个外卖骑手纷纷上前拉架，渐渐有路人投来目光。
    “大家出来风吹日晒都是为了赚钱没必要打架！”
    “就是就是，没必要打架，赶紧拉开，不是，你凭啥光扯他腿？”
    “哎哎哎，你什么意思，你撒开，你再拽俺们小兄弟脖领子试试！”
    “卧槽，谁打我后脖颈一肘子，你妈的，你先松开！”
    “你松，你松不松开，我整死你！”
    “饿了么的人都死绝了，给我干美团的狗杂种！”
    有人怒吼着挥起拳头，十来个外卖骑手顿时厮打起来，闷哼与碰撞声连成片响起。
    躺在地上挨了好几下的年轻人咬牙爬起，带着西装背后的几个大脚印子，脸色狰狞的跑向街边另一家店。
    呼啦，三两分钟，整条街道各家临街店铺里窜出十几位廉价西装人影加入战团，接着是路过的黄衣外卖骑手停下，电瓶车摔倒在地，合身扑向距离最近的一位蓝衣骑手。
    再之后，是更多的廉价西装，蓝衣黄衣，一个路过的红衣被战团淹没，然后越来越多的红衣冲进来，染红整条街道。
    “这还能发报道吗？”
    蒋静站在远处面无表情问，眼镜男手持摄像机的手开始颤抖，是兴奋。
    潦草男敛去油腔滑调：“我们新京报……要看，先看看吧……如果我能做主，一定要发！”
    “如果你们领导敢发，你事先跟我打声招呼，我向我们领导申请报道。”蒋静轻声说。
    “资本作恶，太疯狂了，不该这样。”
    潦草男幽幽摇头，刘海耷拉着黏在额头，没有半点潇洒飘逸。
    …………
    【人生中吃的第一份蟹粉面，原本在饿了么上点的肉沫浇头，骑手送错了直接免费给我吃。晚上再点一份，看看还有没有惊喜（狗头表情）。】
    【急的我从床上爬起来去客厅转了两圈喝了杯香飘飘，我大杭城什么时候能争点气，一分钱的外卖我什么时候能吃到！】
    【在国外留学的无锡人，看着四杯二十欧元的奶茶和二欧元的配送费破防了，我想回家。】
    【我妈为了在家做牛排专门从网上买个高温烤炉，今天已经退货了，明天点外卖牛排美滋滋。】
    【我们整个小区晚上都闻不到做饭炒菜油烟，我宣布谢景行就是永远的神，在一分钱外卖停止之前，我们大无锡不做饭。】
    【知道了，去玩吧，明天就停了。我朋友圈正在刷屏，今天下午红黄蓝三家骑手几百人大战，无锡都成亚洲第一刀战大区了。】
    【无图言屌，兄弟，要是真有几百人大战，那不叫大战叫平叛，请相信我们的事件控制力。】
    【真的，我就在现场，拍了视频传不上来，防爆车都开过来了，明天看新闻吧。】
    网上舆论从下午开始酝酿，晚上开始发酵，深夜时分随着在快手流出两则视频舆论全面爆发彻底不受控制。
    新京报和第一财经分别在凌晨发布专题报道文章，前者针对各种疯狂乱象，后者从金融角度解读互联网行业恶意烧钱竞争的危害性。
    一石激起千层浪，至第二天早晨形成风暴，吹彻烽烟越烧越旺。
    …………
    “不要讨价还价，你们三家必须马上停下，我是说马上！”
    无锡，一间会议室里，穿着行政夹克的领导神情坚毅语气冰冷，手握成拳锤着桌面。
    饿了么、美团、百度外卖，三家当地城市经理尽皆臊眉耷眼听着，是这两天累得，不是对领导发言有所触动。
    “别试图耍花样，你们给我们这座城市带来了很坏的影响，我们不管你们背后站着什么人有多大能量，我们不欢迎你们以这种方式来做生意！”
    领导继续呵斥，逼着三位城市经理当场打电话向上级申请，立即中止一分钱外卖活动。
    当天中午，在主战场发生的大决战仅仅持续三天时间戛然而止，留下满地狼藉。
    用户意犹未尽，参战各方舔舐伤疤，舆论风暴尚在席卷。
    你不必来无锡，我去找你。
    ——下午三点，谢景行微博账号发布蓝色海报正式宣布，决战继续，席卷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