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正人最后还是没有离开病房,只让其他人员全部撤了出去。
原因是担心嫌疑人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趁机逃离。
木云和泉低头看了看自己套着清寡病号服的身板,又扭头望了一眼窗外十几米高的风景,而后十分真心实意的对着这位前来逮捕自己的同事发出淡淡感慨。
“菊池君还真是看得起我。”
菊池正人抱臂冷冷清清站在门口,毫不避讳的看着临窗床边黑发病号的动作。
“毕竟面对的是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以警校全科满分提前毕业的木云警官,再怎么谨慎对待都不为过。”
上衣扣子正解到一半的木云警官闻言抬头,这种被陌生人指明自己人生中少有人知经历的感觉让他稍微感到新奇。
“特搜部的效率一直这样高吗?”
“别误会,只是一点私人爱好而已。”
“这不是更让人误会了吗。”
黑发男人随口说着,背过身去褪下上衣的同时弯下腰,一只手拎起刚才提前找出放在床上的白衬衫往身上披。
“菊池君打算让我在审讯室里面待多久?”
“这要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以及后续在你办公室以及家中搜寻成果的大小。”
“最短时长呢?”
“木云警官不应该最为了解这种事吗?”
“顺利的话也得48小时啊……”木云和泉低喃。
他极为自然的换完了一身的衣服,当然还是老三件套。
在临转身时最后伸出的手却越过原本配套的那件西装,而是重新拎起了最近一段日子里一直披在自己肩头的那一件外套。
是乍看之下没什么太大不同的两件衣服,但这一动作还是引得菊池正人多看了一眼。
“我想木云警官你应该会同意在出门前被我搜身。”
黑发男人停住往外迈出的步伐短暂沉默了一瞬。
随即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响起在菊池正人的耳边。
“我还想着要尽快一些呢。”
话虽这么说,但眼帘低垂的消瘦男人还是举起了双手。
菊池正人眸色微深,上前一丝不苟的进行严格标准化的搜身检查流程。
木云和泉大概是极不适应他的靠近,在这一过程中他能轻易感受出布料下那层紧绷着的轻薄肌肉。
“为什么想要尽快前往特搜部?”他不经意似的抬起头来冷不丁问道,眼睛紧紧盯在男人略显普通却又莫名耐看的那张脸上。
木云和泉低头与他对上目光,耳边却捕捉到了外头走廊里渐起的细微混乱声响。
“不是尽快前往特搜部。”
搜身完毕,黑发男人的手臂自然垂下置于身体两侧,眸中泛起淡淡无奈。
“而是尽快离开这家医院……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有些晚了。”
木云和泉错过菊池正人的肩膀率先一步拉开房门,门外的猫眼青年一只手提着饭盒,一只手抬起在半空中正准备去压房门把手,只是房门却在他触碰到把手之前就被人给从内打开了。
诸伏景光在看到老师安然无恙的模样时眉心轻舒下意识有些放松,却又很快在其他细节彰显出的讯号里又一次紧锁眉头。
他出口的语气难免急切:“老师,这些人……”
清瘦长辈缓声截断了他的担忧:“没关系,景光,菊池君只是来邀请我例行配合调查而已。”
他说话时有意侧身让学生看清自己身后站着的清冷精英警官,而对方也在这个时候主动颔首打了个招呼。
“菊池正人,特搜部。”
眼下这种情形诸伏景光实在没有跟他回礼的兴趣,尤其是身边的木云和泉在骤然呛了一口病房外的冷风以后就忍不住闷声咳嗽起来,令猫眼青年一下子就沉下了脸色。
“就算是需要配合调查,也不用着急到一大早直接来病房里堵人吧?”
温润秀致的青年陡然压下眉梢眼角时便会透出一种与他平时性情截然相反的冷厉,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内容却犹如针尖。
“木云老师目前的身体情况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现在跟你走,如果途中出现什么意外责任谁来负?”
紧接着他又冷眼环顾四周的另外几人,唇边绽开一抹如水中月般温柔虚幻的微笑。
“再者,在登门拜访时不考虑实地环境因素就兴师动众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这就是特搜部的行动特色吗?”
这家伙——
菊池正人眉心跳了跳。
具有与外表严重不符的强烈攻击性。
这是什么奇怪的现象,即将被拉去审讯室的嫌疑人全程态度配合平静,反应激烈拒不配合的竟然是身边的学生。
……但这件事说到底,确实闹得不太体面。
被贴脸输出的精英青年同样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位高官,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单独拎出去都足以成为权力圈子中的焦点,此刻却都老神在在的等在这里。
要说他们没有什么其他心思,那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会相信的。
精英青年微微思忖:“不好意思,这位……”
“诸伏。”
“这位诸伏警官?”
诸伏景光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于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但菊池正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见对方没有搭茬的意思,便丝毫不受影响的点了点头确认:“虽然你刚刚的气势不太像是警察,但这称呼应该没错。”
“诸伏警官,我想你首先要知晓一点。在面对拥有着重大嫌疑的警界高官时,我们特搜部还没办法心大到慢悠悠享用完早餐,再晃悠过来邀请对方去我们的审讯室里坐坐。”
“但我确实应该向你和木云警官道个歉。我的行动速度还是不够快,以至于等我沟通完上级赶来时,岸雄议员和阿部议员已经和高本警官一起守在了医院门前。”
“最后,我想我可以为诸伏警官你担心的事情做下保证。”
菊池正人淡淡道:“只要木云警官足够配合我们,我就可以保证,他的身体状况在调查期间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这句话落地的一刹那间,菊池正人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凌厉杀机。
诸伏景光微笑起来,比之刚才似乎更加亲和了一些:“菊池警官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什么叫足够配合?
怎么定义这个“足够配合”?!
“咳……”
木云和泉摆手打断了二人间的这场对峙,嗓音微哑。
“景光,菊池君没有那种意思,这次的调查还有公安委员会的一位委员在旁监督。咳咳,不用太过关注我的事,别耽误了你手里的工作。”
“可是——”诸伏景光下意识迎上那对深邃幽静的黑曜石眸子,霎时一怔。
就这么一个转瞬即逝的迟滞,木云和泉已经越过他朝前走出几步。
然后被两名黑西装保镖给挡住了去路。
岸雄议员是个明显身材不自律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正站在这两个保镖的身后——又或者说,他是主动停在了木云和泉准备前行的方向。
啤酒肚十分丰腴的他有着一张看起来就很是正义的国字脸,只看这一点的话,这人尤其适合扮演刚正不阿的直脾气人设。
而他现如今正勾唇笑得讥讽,眼里全是逼真的仇恨。
“木云警官心态可真是不错,到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靠善意的谎言来装什么优良长辈。”
哦,也可能并不是演技逼真,毕竟有关于岸雄英的所有负面资料现如今就储存在自己的大脑中。
一旦那些东西被证据确凿的曝光于天光下,岸雄英屁股底下的议员座位就要换成监狱里的冷板凳了。
所以对方大概率是真的恨得牙根发痒。
木云和泉慢慢梳理着思绪,垂下眼睑不去看保镖身后那张欺骗性拉满的国字脸。
将他这种反应收入眼底,岸雄英更加咄咄逼人,冷哼着嗤笑。
“我平生最痛恨通敌叛国的人!就凭你木云和泉害死的那些同僚性命,最高裁判所哪怕判你木云和泉十次死刑都不够!”
嫉恶如仇声声掷地。
但被针对的黑发男人却只是低垂着头抬手拢了拢在行走摇摆间有些滑落的外套,素白的手指在纯黑底色的衬托下更显纤细。
病房门口一直关注着这里的诸伏景光看见这一幕眼神凝住。
但在他行动之前,气质干练强势的精英青年就已经抬腿上前两步,立在了饱受压迫的嫌疑人身前。
“岸雄议员。”
隔着两个黑西装保镖,菊池正人轻飘飘望向对方。
“我暂时就不细究您与其他两位贸然行动,险些打草惊蛇致使嫌疑人逃脱的事情了。”
“这里是医院,三位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就近开间房住在这儿休养。现在我要带嫌疑人离开了。”
眼看着拦在面前的保镖依然一动不动,他不咸不淡的补充:“还是说您也觉得嫌疑人身体状况堪忧,因此好心打算让他留在这里继续休养?”
岸雄英面色微变,直直看向菊池正人。
菊池正人脸色不改,就这么和他对视着。
半晌,岸雄英怒哼一声,甩手转身,大跨步离开。
而挡在菊池正人面前的保镖面对面瞧了彼此一眼,同样转身跟上了雇主的脚步。
菊池正人余光瞥见走廊另一边笑容一派和气的阿部宏鸣,正准备一起给人打发走,就见那发量堪忧的发福男人也来到了嫌疑人身边。
“其实刚才这位诸伏君的顾虑也有道理,木云警官这一去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他叹息道:“虽说人家特搜部肯定是公正严明以身作则,不会搞那些拿不上台面的肮脏手段……但我就担心这还没怎么样呢,木云警官您这小身板就先坚持不住喽啊。”
“您这要是倒下了,多给菊池警官添麻烦呐。”
他的这些阴损话巴不得贴在木云和泉耳朵边上念叨,那副欺人太甚的姿态硬生生给几步之外的诸伏景光逼硬了拳头。
但很不幸的是阿部宏鸣的身高不怎么出众,因此他要想贴在木云和泉耳边说话还真有点费劲。
于是在场几人就看见上一秒还被嘲讽小身板的木云和泉忽然侧过头来,似乎是想看阿部宏鸣一眼,但没成功,还得特意后退一步压低了视角才能看全他的脸。
黑发男人咳嗽两声,略带恍然:“我就说呢,怎么这好半天光能听见阿部议员的声音却瞧不见他人在哪里,还以为是我身体不好出现幻听症状了。”
“——你还没走呢?”
阿部宏鸣脸上的笑容差点崩裂。
菊池正人偏过头去无声勾唇。
只有诸伏景光没带一点收敛的意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木云和泉顺势半侧过身子,朝心情终于变好一点的乖巧学生歪了歪脑袋。
顺利气走了两位高高在上的议员先生,剩下一个高本贯站在墙边似乎踟蹰着想要说些什么。
但木云和泉除了在最开始与他的交谈以外,全程再也没向他瞥去一眼。
离开那层走廊的时候也一样。
——即便对方在最后关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突然用着敬称喊出他的名字。
走廊尽头安全通道的大门被菊池正人拉开,披着西装外套的黑发男人踏步前行,动作间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神色平静无波到仿佛完全没有听见那声充斥着悔恨与决绝的呼喊,径直便走出了高本贯的视线。
只留高本贯落寞的身影停留在走廊之中。
不,还有一个人也在。
“你在悔恨内疚?”
忽然响起在身旁的声音温和亲切,猫眼青年神色难得恳求。
“高本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特搜部的人刚才提到木云课长有重大犯罪嫌疑是怎么回事?你清楚课长他的涉嫌罪名是什么吗?”
高本贯根本抬不起头,勉强吐出几个字:“诸伏、诸伏君……是,是以权谋私、私通犯罪组织和间谍罪……那两个议员、提供了一些相关证据。”
“证据?具体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没资格知道……”
“那你呢?你也在这件事上指正了自己的课长,是吗?”
“……”
高本贯疯狂摇头浑身颤抖,神情痛苦煎熬到几近扭曲,却在诸伏景光向自己走近一步时下意识的后退了两三步。
下一秒,高本贯眼前一花,一股猛然袭来的大力紧紧拽住了他的衣领。
随着砰的一声,高本贯的肩背猛地撞击在走廊墙壁上,痛楚顿时席卷而上,引起瑟缩青年的一声剧烈痛哼。
等他从迷茫恐惧中再度抬起头来时,记忆中那向来随和亲切的猫眼同事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凌厉冰冷得就像一头进入捕食状态的凶猛猎豹,就连那双蓝灰色调的上挑眼眸都仿佛陡然深沉了几度,里面清晰的倒映出自己难堪丑陋的灵魂。
“高本贯。”
诸伏景光的语气异常平和,却让被念出名字的本人感受到了一股直压在心口的刺骨寒意。
“不论你到底是有什么苦衷……”
“如果老师他出了什么事,我会彻底毁掉你。”
字字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