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潮湿,浓稠的恶意将人紧紧包裹进去,吞噬殆尽。
缪音的意识沉溺在黑海的深处,如一叶浮萍随波起伏,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只是本能地望着看不清的上方。
无边的黑幕遮盖了天际,沉闷的压住所有光辉,黏腻的触手隐藏在其中,借着黑暗蠕动自己庞大的身躯,尘埃飘散在天与海之间,升起灰蒙蒙的浓雾。
“哈……哈……哈……”
不知名的远处响起神圣诡异的吟唱,黑海忽然涌动起来,裹挟着人类微薄的意识,在深海里奔腾翻滚,汹涌的水流几乎将她搅碎,等到好不容易风平浪静,缪音蒙蒙睁眼。
只见一道莫名的佛光自黑幕中破开,越过沉甸甸的灰雾,于水面之上勾勒出一座圣洁高贵的观音像。
那观音右手捏着半截枯柳,左手托着破了口的瓷瓶,眼眸半垂,高高在上,悲悯众生。
普世的佛光晕染了漆黑的世界,驱散了寒冷与恶意,触手收敛了自己的身形,躲在暗处觊觎窥伺一切。
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孕育。
那观音微微一动,悲叹的目光便移向了她,她们隔着黑海,越过亘古的时间对望彼此。
忽而,那观音扬起嘴一笑,流下满脸的血泪。
命运回响间,镜子的两面悄然破碎。
……
缪音从梦里惊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视网膜上隐隐还残留着观音诡笑的惊悚模样,她眨眨眼,撑着身子坐起来。
雕刻着古老花纹的檀木书桌靠在窗边,皱了角的书籍三三两两呆在书架,乌黑的毛笔搁在砚台上,笔端透着黑亮的冷光。
一只古老的小香炉幽幽地飘着熏香,朦胧了窗边透进来的日光,氤氲的雾光里,一条雪白的小蛇盘起身子,酣睡炉边。
这是一个充满了民国气息的古建筑,也是她在末世前住了二十一年的房间。
缪音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冷白的皮肤和地面形成鲜明对比,寒冷的空气激起一片疙瘩,浅淡到看不清的脚印跟在她身后缓缓消失。
她轻巧地来到镜子前。
镜中的少女穿着简约白色睡裙,腰上系了根蓝色带子,鸦羽般乌黑浓密的长发垂至腰间,衬得纤细的腰肢盈盈可握,弱柳扶风。
她生的一副观音面,皮肤雪白如霜,眉似远山不描而黛,鼻梁挺立秀美,浅薄的唇上一点唇珠饱满圆润,丹凤眼蒙蒙若水又清冷疏离。
她静静地伫立着,眉眼里尽是淡漠的慈悲。
镜中人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那十指修长粉白,全然没有畸变人啃食的痕迹。
缪音拿起桌上的手机,那是她末世前一直在用的那一部。
打开日历,上面赫然显示,2022年1月1日。
这是末世前三个月。
窗外阳光灿烂,新柳抽条,枝头还落着昨夜下的雪,点点银白,缪音沉默半晌,那慈悲的脸上忽然露出疯狂的笑意。
“我说什么来着?”
“屠毫啊,我死不了!”
谁曾想到,一个经历了十年末世的人会回到过去。
上辈子,末世在这一年降临,全球一半以上的人类被不知名力量感染,畸变成强大的怪物。
一年后,动物也发生了变异。
好不容易等人类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连绵不断的大暴雨又引发了洪水海啸,淹没海上小国、沿海陆地!
等洪水退去,又是全球大降温,下了一场巨大的冰雹雨,紧接着万里冰封,数不清的人被活活冻死!
气温回升后,无数火山爆发,浓浓的黑烟覆盖天地,太阳一度消失在人类的世界里,酸雨腐蚀,建筑倒塌。
待到浓烟散去,天空红日当头,滴雨不落,全球温度极速攀升,热射病成了死亡率最高的疾病。
更别说其中时不时穿插的地震。
等到缪音死前,人类还在经受可怕的畸变疫病虫灾侵袭。
上辈子的缪音凭着强大的异能力,在末世拉起自己的求生队伍,还创建了独属于自己的基地,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s级异能力者白罗刹,却被跟着她时间最长的属下,用一支抗畸变药给放倒,抓到高楼上。
面对楼下饥肠辘辘的畸变人,那凶猛如狼的男人伸出利爪,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强行压在围栏边,森绿的瞳孔讥讽地看着她。
“后悔吗?后悔用见咒控制我,把我当狗一样驱使吗?!”
缪音仰着脑袋似笑非笑,缕缕鲜血从她脖子上的伤口流下,染红了衣领。
楼下的畸变被刺激的涎水直流,不管不顾地往上攀爬,又被一旁待命的异能力者处决。
“松手。”
缪音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清冷柔软,就如同生活里家人间最平淡的交谈。
屠毫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在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色顿时铁青。
那身处弱势的人却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如同疯魔的女鬼,直直扎进人心脏。
“屠毫啊,我死不了了!!!”
她靠在围栏上笑着笑着又忽然停歇,平静地叹了口气,那悲叹的眼神,仿若圣洁的观音悲悯受苦的凡人。
她撑起身来,拽着衣领贴近他,冰冷如白玉的五指轻轻抚上他的脸。
她眉心一点红痣鲜艳如血,眼神悲切动人,清脆的嗓音如同世上最亲密的情人呢喃细语。
“可是小屠,拔了牙的狼真的能回到森林吗?”
透过那双强行伪装的狼眼,缪音看见屠毫最恐惧的模样。
于是她就被盛怒的屠毫扔进尸群,活活咬死,直到死前,她还用血肉模糊的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哪想眼睛一睁一闭,回到了末世前。
“叩叩叩。”
门外传来声音:“三小姐,你起来了吗?刘家那边的人来了,都在等你呢。”
刘家?
缪音想了一会,末世十年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知道了,等会过去。”她说道。
一月的天正是冷着的时候,她换好衣服,套上自己的大衣,一头墨发随意地披散在后面,不施粉黛地出门了。
门口的人一直等着,看见她出来时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病秧子有了婚约倒是越来越嚣张了,日上三竿都不起床。”
缪音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这是他们家的一个清洁工,每天就负责打扫宅子里的卫生,估计是被半路抓了包过来叫她的。
她不做理会,眼神落在周围的古色古香的建筑上,十年前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她生长于古老的冷氏家族,冷家绵延百年,是镜州最有权势的家族,也是这里最封建的地方。
他们盛行血脉论,有严厉的规章制度,只有主家的人有资格继承财产,成为家主,而旁支不为人,只配依附于主家生存。
这是是镜州最大的四合院,冷家代代相传的宅子,也是冷家的骄傲和门面,因此即使拥有了再多的别墅公寓,冷家主家人都得住在这,彰显自己的地位。
而她,一个冷家家主在外厮混后得来的孩子,大雪天被想要凭孩子荣华富贵的生母抱着来到这里。
她的生父虽然在外有不少情人,但从来都不留孩子,怎料她母亲有手段,竟然偷偷摸摸把她生了下来,还带着她找上门。
冷家无法接受这样的血脉,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丑闻,但孩子好歹流着父亲的血,也不能随意流落在外。
于是他们给了她生母一笔丰厚的财产,又把她过继到了原配老婆的户口下,面上说出去,就是原配老婆的孩子,好听点,还叫一声三小姐。
但真实身份是什么,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
缪音因为生母当时难产而导致天生孱弱多病,加上私生女的身份,不被家里人喜爱,从小就被扔在了四合院最边缘的小屋里。
没有资格参加宴会,也没资格上桌台吃饭,是这个家里除下人外地位最低的存在。
随着年岁渐长,冷家便琢磨着让她这个“三小姐”为家族做些贡献,虽然是个血脉低下的,但至少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嫁出去做家族联姻,也算为家族争光。
于是先斩后奏,等缪音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刘家二少爷的未婚妻,冷家得到的是刘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婚礼订在了今年的五月份,还算是个良辰吉日,今天刘家人特地来看看他们这个未婚妻是什么模样。
上辈子的自己应该是准时去的,这辈子重生,睡过了时间,才来了人叫,等会过去肯定要挨骂了。
四合院很大,两人走了不少路才到正院,彼时主家人和刘家人都已经坐着在喝茶了。
高堂之上,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中央,凳子上铺着绣了龙纹的毯子,右手拄着一根拐杖,一副古时的土皇帝的做派。
那是她的父亲,冷家家主,一个严肃又封建的大男子,简称人渣。
他坐在中央,旁边是祖母和他的原配妻子。
缪音一进去,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让她享足了之前得不到的关注。
家主一看见她就横眉冷对:“冷缪音,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都敢让客人来等你了?教你的礼仪都吞到肚子里去了?真是丢我们家的脸,还不跪下认错!”
大妻子瞥了一眼下面的人,连忙安抚道:“老公,算了吧,缪音还小,哪见过这种事,粗心迟到了一会也正常。”
她又故作体贴地催促着道:“缪音啊,快给家主道个歉,你今天确实过分了。”
听他们这么讲,缪音也不恼,只是眼眸微垂,宽厚的大衣把她衬得更加纤瘦,柔弱无依。
“哎呀,算了吧,不就是起晚了点,这有什么的。”刘家的二少爷刘辰逸开口道,他那一双眼从缪音进门开始就吊直了转不过来。
刘辰逸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靠着父母买学历,身边女人一打,每天都混迹酒吧吃喝玩乐,冷不丁被安排结婚,直接就发了火。
他在家里和父母吵大吵特吵,质问他们为什么给他找了个不受宠的病秧子做老婆。
可如今一看,这娇弱的菟丝花,低头垂眸间宛若亭中病西施,清清冷冷的,比他之前玩过的都要好看。
体弱多病又怎么了,能让他爽上这么几年就足够了啊!
何况还能给他们家族换来和冷家长期合作的机会,他完全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