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放水
作者:七阕白   小杨工,你妹喊你回家吃饭!最新章节     
    春日的战报也传到了绵州府城。
    官署的诸位官员都面色凝重。剑南道毗邻陇右道和黔中道,这两道大乱,剑南道很难独善其身。况且章楚山身死,章晚方出山,秦黛和月无华也将率兵勤王,没了月家军几位主帅的坐镇,百姓们心里很是不安。
    若说窦章的死是天下学子的痛,那章楚山的死就是剑南道百姓的痛。这二人虽然不是帝王之身,死后却天下缟素。只是身后名终究是浮云。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剑南道的百姓头顶,挥之不去。
    清明前,黎承睦的大军直入关内道,月槐岚且战且退,黎承睦的大军已经杀至雍州,离大兴城只有一步之遥。一时间,大兴城中的百姓纷纷舍家逃难,自大兴往洛阳的官道上一时人满为患。而洛阳城中,辛兆因为李承牡的背叛大受打击,竟然又一次病倒,人还没到洛阳,就已经昏迷不醒。所幸辛兆已经深居礼佛多年,辛温平秘密将人送到白马寺,由章晚规派人严加看管,对外只宣称圣人在白马寺为国祈福。此事一出,天下百姓又是哀声一片。
    辛兆作为一国之君,国难当头,竟然躲进了寺庙里,何其荒谬!
    而辛温平却是稳坐明堂。
    一封封战报送入万象神宫,小司马急得团团转,连连问辛温平:“皇太女,黎氏逆贼都已经打到雍州了,过了雍州,就是京畿道。若让他拿下大兴,辛周就完了!”
    不知这月槐岚是不是受丧女之痛的刺激,一个月内连失三城。派去安定的贺兰素也不过勉强守城,与黎承睦打起了消耗战。朝中对辛温平逐渐有了怨言,只道她一味任用亲信,延误军情。
    不过入了关内,黎承睦没有再屠城泄愤。
    对于这些事,辛温平却置若罔闻。
    她高坐在明堂之上,如同她的皇祖母那般俯视着朝臣。朝臣中有请战派,也有投降派,而更有如尉迟域一流,竟然是直接舍了妻儿,投奔黎承睦去了。两都这个月查了好些个李派官员,该杀的杀,该绞的绞。年轻的官员都觉得两都如今的气氛很是诡异,倒是一些年长的官员觉得皇太女越发有太祖的风采,就连这雷霆手段也和太祖一样。
    对于朝臣的呼声,辛温平只是摆了摆手:“孤知道了。”
    “殿下!此事重大,不能就这样!殿下,您还是换一个将领吧!”
    “是啊,月司马过去或许是有战神之名,可毕竟初逢变故,心不在焉,国家大事不可儿戏!”
    也有些老古板,趁机开始打压女子。
    “牝鸡司晨,注定造成这样的祸端!”
    “我看,所谓的女战神也不过如此,没了章副将,她什么也不是!”
    “殿下,您还是请圣人出山吧,这样的场面您一介女流根本控制不住的!”
    请圣人出山?
    辛温平心下冷笑。她这个亲爹这两年沉迷佛法不问朝政,如今更是不省人事,谈何出山?只是若让这些大臣知晓辛兆再度昏迷的事情,怕是又要大乱阵脚。如今朝中她觉得得用的大臣都被她派出去了,只留下一堆没用的饭桶惹她烦心。
    圣人再度昏迷的事情,朝中只有几个心腹大臣知晓。
    辛温平扫了一眼许无患,许无患立刻开口道:“诸位同僚,殿下身居高位,自有她的考量。某前日在白马寺面见过圣人,如今的局势圣人知情,殿下的做法,圣人也是默许的。”
    辛温平和许无患如今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二人在朝堂上还是因为立场原因政见相左,但在大是大非上,二人还是同一战线。这也是辛温平临朝三载,许无患稳坐钓鱼台的原因。
    许无患发话,一众朝臣也没法再说什么。辛温平摆了摆手道:“诸位爱卿,若无要事,便退朝吧!”
    如今大难当头,除了前线,还有什么要事?可皇太女对前线之事闭口不谈,那还有什么要事可说?百官面面相觑,不由想起如今在白马寺静修的圣人,之前皇太女出征时,圣人每每遇到不想谈的事情也是这样。百官心里哀嚎,暗暗叹气。
    而另一边,哀痛笼罩下的剑南道,却迎来了重要的日子:清明。
    剑南道自都江堰建成以来,一直有清明放水的习俗,祭祀李冰父子。杨菀之催着水利司的诸位工役们,紧赶慢赶,终于在清明前将堰塞湖下游的水库修好了。堰塞湖泄洪放水的日子,就正定在了清明这天。
    堰塞湖放水的事情早就在绵州府城传开了,这堰塞湖是府城百姓的心头大患,今日终于要解决了,自然是扶老携幼,争相前往城郊。满城的百姓都挤在新水库的堤坝上,水库的岸边已经搭起了祭祀的高台,文府尹站在首位,杨菀之带着一众冬官站在他左右,官署其余的官员今日也是倾巢而出,都身穿隆重的祭祀服饰。
    杨菀之今日没有裹头,戴了一顶铜制的发冠,已经是一方长史的她不再是最开始浅灰色灰扑扑的官服,而是身着古鼎灰圆领袍,袍上绣金线丛梅佐紫竹纹补子。她的官袍也不再是挑了凑合能穿的给的,而是春官署量身裁定的,每一处的尺寸都很合适。而这件祭祀的袍服因为不常穿,也没有什么磨损,看着格外新。
    放水前,是一番祭祀仪式。和大兴很公事公办、带着些冰冷的祭天地不同,绵州的祭祀很是热闹,文府尹此人讲话的风格就是简短、直白,念了两句稿子,缅怀了一下地动中丧命的亲友,又表扬了几个官署在这半年重建工作中的付出,然后由春官署的人向前来参加祭祀仪式的百姓们发放青团。绵州春官署的人也不像大兴的那么有架子,主打一个与民同乐,一群春官抱着一箩筐一箩筐的青团,在夏官维持下给百姓们发放。
    这些青团是官署公厨的几个厨子做了整整一天做出来的,里面混了酥糖和猪油。焚琴是个好事的闲人,昨日也去陪自己在公厨认识的老姐们干活了,晚上比杨菀之回来得还晚,身上全是甜甜的油酥味儿。杨菀之枕着油酥味儿睡了一晚上,早就馋得不行。只是文府尹说这青团发完还有剩的才能轮到他们,杨大人站在台子上眼巴巴地看着百姓们人手一个香喷喷的大青团,心里急得不行。
    来绵州半年,杨菀之很是佩服这位文府尹,说他是绵州百姓的父母官一点都不为过。不过文府尹总是摆摆手笑道:“什么父母官,我这是子女官还差不多。”
    杨菀之眼巴巴地看着春官们背着一箩一萝的空箩筐回来,最后一个青团都没得剩。今天来的百姓太多了,饶是做了那么多,也有很多人没有拿到。有人当场就剥开油纸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大呼“巴适”。杨大人有些失落地咽了一口唾沫。
    柳梓唐站在她身后,感觉她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发完青团,文府尹看了看时辰,也到放水的吉时了。这项工作自然应该是杨菀之这个司空使来主持,杨菀之在幕后工作这么久,头一次被一城百姓齐刷刷地看着,等她发表领导讲话,本来就不算外向的她一时间紧张得手心冒汗。昨夜她紧张地缠着柳梓唐好久,让他帮她改发言稿,三百字的稿子改了一个时辰,柳梓唐也被她折磨得够呛,终于把这个发言稿改到了杨菀之需要的样子:简单、朴实、有水平。
    结果杨大人一紧张,简朴实有水平的演讲稿第一个字就念磕巴了。官署的一众官员都在憋笑,杨菀之一连磕巴了好几次,终于破罐破摔,红着脸认命道:“……吉时已到,放水!”
    巨大的水声如滚滚春雷,堰塞湖的湖水顺着水渠汹涌奔流,直泻向水库,而早有司农卿安排的十几个精壮小伙子,都赤裸着上身,穿着方便劳作的裤子,在水库边踩起了水车,将春水灌溉向农田。百姓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在水库里。
    堰塞湖在府城的上游,水库在府城的下游,两湖之间的落差让这条人工水渠变成了可用于灌溉的河流,而堰塞湖的水位也终于被控制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水库上,杨菀之也从刚刚尴尬的境地里抽身。文府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杨菀之:“小杨大人,看来是平时锻练少了。看来以后要多安排你发言呀。”
    杨菀之:“?”
    她哭丧着脸,对文府尹道:“文大人,您老就放过我吧!”
    她本来就不是个爱出风头的,若是要她常常如今日这般在人前抛头露脸地讲话,可真是让她生不如死了。
    见她这副表情,官署的众人都忍不住偷笑两声。放水之后,也就没有官署什么事情了,大家也都各自散去,府城的百姓在水库边放上寄托哀思的纸船。白色的纸船摇摇荡荡地,寄托着人们的哀思,向着水域的中心驶去。
    杨菀之的身世,文府尹多少听说了一些,递了一个折好的纸船对她说:“自古忠孝两难全,咱们做了朝廷的官,就舍了自己的家。如今身在异乡,没法回去祭拜先考,就入乡随俗一下吧。”
    杨菀之谢过文府尹,从他手上接过了纸船,轻轻放在了水库之上。她是个冷心冷肺的人,爹死了以后忙着生活,也从未想过在清明、忌日祭奠一番。在营造上忙着忙着,就什么都忘了。从前在维扬县的时候,想起来就在爹娘的牌位前上一柱香,后来去了洛阳,爹娘的牌位就一直锁在柜子的最上面,很多年没拿出来过了。倒是不如平儿有心,认祖归宗后还给爹娘修了祠堂。
    不过杨菀之料想若是杨冰在天有灵,也不需要这些虚礼。他们父女本就不信鬼神,她手下的营造,就是对阿爹最好的祭奠了。
    就在这时,清明的小雨落了下来。最开始是绵绵的雨雾,很快,雨势变大,细细的银珠砸在水库的水面上,打湿了那些纸船。众人纷纷奔走躲雨,杨菀之小心地提着官服的下摆,生怕把自己这一身新新的袍服弄脏了。心疼衣服是其次,主要是怕被焚琴骂。
    整个府城官署的人都知道,褚焚琴是杨大人的管家婆,杨大人在褚姑娘面前就和那些耙耳朵一样,没有一点脾气。上次杨菀之在营造上把官袍勾破了,焚琴在家念叨了她半个时辰。这官服昨日焚琴还特意用开水熨过,熨得一个褶子都没有,杨菀之可不敢弄脏半点。
    心里正念叨着,焚琴便撑着伞来了:“大人,您真是木头做的,这么大的雨你走这慢悠悠的,是在洗澡吗?”
    “我还不是怕把你昨天刚熨好的衣服弄脏了?”杨菀之委屈。
    焚琴真的给她弄得没脾气了,拉着她往马车上走,上了马车,又让她把头发擦擦,把湿掉的官服脱下来换了。今日主持完放水,杨菀之可以小小地休息几日。
    一大早,吴诗雅和林伍来同她辞别,水库已经竣工,二人后日就回盐亭。杨菀之知道吴诗雅留不住,也只能放她走。认清一个人很难,放弃她现在的生活也很难,这一阵吴诗雅好几次动摇,可林伍又是哭又是打包票,说了很多,终于还是让吴诗雅妥协了。
    只不过吴诗雅心里还抱着侥幸,觉得杨菀之不会对林伍下手,殊不知根本不需要杨菀之出手,文府尹已经将林伍冒名的事情告诉了盐亭的郡守,后续如何处置,就看盐亭郡了。
    如今副手的位置是张炬在坐,张炬的儿子虽然没了双腿,但还能写字,文府尹心疼这父子俩,安排他儿子在官署里帮着抄抄文书,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从水库回到官署后院,杨菀之洗了个澡,打算美美地窝在家里看几天书,做点小木工,写写画画把日子打发掉。正拿着一块木料要下手时,就听见门外传来柳梓唐的声音:“菀菀,开门,给你带好吃的了。”
    听到这个,杨菀之可就来劲儿了,一开门,手里滚进来一个油纸包。杨菀之打开一看,乐了。
    正是她早上馋了好久没吃上的青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