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书生
作者:宛如游龙   明纱最新章节     
    祁京与姜卿打扮好出了门,于街上有些漫无目的逛着。
    他此时都是儒裳书生打扮,只用了自己原本的容貌,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俊逸散漫。
    一路逛到城外,今日天气倒是回暖了不少,城内外都不乏有人出来如他们一样闲逛。
    当然,大多还是些官吏与书生,也只有他们在下差放学后才无所事事。
    祁京下午与姜卿在临近荷香街上的小摊上吃着晚饭,正见街上有不少星岩书院的学子三三两两走过来,一路议论纷纷的样子。
    祁京一边吃着面一边回想他们匆匆留下的“五虎”,“楚党势大”,“吴党势微”等几个词汇,很快把汤喝完,示意姜卿跟上。
    果然,他们只是上了临近的一个酒楼,落座之间又是纷乱喧闹起来。
    “都别闹了!诸位听我说,此事关乎朝廷党争细节,别在误人子弟了!”
    “是,我听是有人歪曲消息,教唆人去闹事,害人吃了牢饭,好生歹毒也!”
    “那方兄且细细说来,好叫吾等传扬,别让那些流言蜚语害了有志之士!”
    “好!让方兄来说!”
    祁京在楼下又听了一会儿,与姜卿上了二楼,正见一位二十几岁的学子踏上中间的桌子,低头沉吟起来。
    “在下星岩书院学子方中德,字田伯,不为吴楚两党中人,如今听诸生间谣言四起,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好!且听田伯兄道来!”
    祁京听了酒楼里欢呼的声音,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拍拍桌子,叫来小厮,又示意姜卿掏银子买了茶位。
    此时,他其实不知晓这方中德是何人,能有这般呼声威望,却只听从旁有人隐约谈论了几声“其父方以智,官拜左中允,翰林院讲士,东阁大学士”之类才明白其人原是个高官子弟。
    祁京听罢,又往这二楼各座上扫了一眼,只看这些学子的反应,便心知其人应该不只因身份才得以拔高,他站在那,很多人眼中是仰慕与恭敬。
    这些神色并不是只靠身份就能压倒的,这人应该是在星岩书院里有甚高的权威,学识想必是在上等,比他这个假冒的,又不知时事的书生强上许多。
    当然,这也只是读书与学识一块,与祁京前世和现在的专业不对口,并不能拿来相比。
    祁京想要补足,也可以依张同敝之前的意思安排进书院里从头开始。
    但读书与功名一事,并不能一蹴而就,依照最快的速度,恐怕也得等上四五年。
    等那时,他出仕做文官了,清军也早打过来了,换了个朝廷之后说不定又要从头开始熬资历,整理人脉,加入党派继续党争之类...照韩文广所说,做了文官倒也算能保全身家性命,不用刀头舔血,可以平安度过一辈子。
    前提是,他肯投降.......
    只此一念,他脑中又冒出了许多前世发生之事,看着那说话的方中德渐渐出了神。
    “我所讲之事,乃前些日子我院学子受其他官吏蛊惑前去堵截楚党五虎事宜,此事背后皆是受马吉翔所指使,诸生万不可进其圈套!”
    听他有力的喝了一声,祁京回过神,只听他已又出了声。
    “马吉翔,顺天大兴人,其性狡猾巧佞,只粗通文墨,早年来往太监门下,甚得欢心,其后高起潜出任监军,马吉翔随军受任都司,但实则高起潜所作之恶行皆为马吉翔所做,此人凭借势投机,又在隆武朝博得了锦衣卫俭事,出使湖广,巴结诸将,军功奏报,皆署其名...如此堪堪小人,如唐宋之李林甫,卢杞,蔡京,秦桧是也!吾等焉能受奸佞小人差遣?!”
    话语掷地有声,情绪渲染极重,许多人已做满脸悲愤之色。
    祁京也明白他眼中的马吉翔是何人,靠太监出身,恶事做绝,又四处投机巴结人,大奸臣一个。
    “马吉翔在我永历在刚立之时,又转而以隆武朝安东副总兵投效,旋营求勋臣外戚拥立圣上即位,升为锦衣卫指挥使,从后内结宦官庞天寿,外结各党镇守诸将,入阁司票拟,至如今,已独权,称马皇帝也...
    但其人寸功尽无,非有节制奸雄之能,又无牢笼才智之术,唐李林甫能制安禄山,而马吉翔不能驾四镇;宋秦桧能和金人,而马吉翔不能消弭天讨;只蒙上亲之,信之以国事委之,又何以是人哉?然后则之小人,固就是李,秦之徒亦不耻之为伍也!
    最可恨的还是其人与逆贼往来通敌卖国之事,时刘承胤迎驾武冈,马吉翔第一个便巴结而去,与刘承胤暗通曲款,左右圣上行事,行为逆贼刘承胤爪牙,害我朝忠义之士良多,今上被蒙蔽,只把谏言御史毛寿登廷杖,何其狂妄至极也...
    只可恨遭逢乱世,竟能让嗜财贪势之人上位,而庙堂犹泄泻嫣,吴楚两党争斗之碑,竟皆为其人所立,赏功拜爵,燕然自娱自乐,至鱼烂土崩,我泱泱三百年大明朝,尽成一片黄土矣!”
    祁京听到这,已隐隐觉得这些话煽动性太重,依照方中德的意思,马吉翔上位还只是靠四处巴结投机,掌握朝廷票拟之类,但,其人却并未杀过一个朝臣?最严重的不过是打了一个御史的廷杖?
    照这么看来,马吉翔在祁京眼中其实只是个胆小的人,只顾权势财宝,谁得势了便去巴结谁。
    这样的人,其实是不会为祸天下的,最多祸害一下身边人,因为能力不够,做个恶人都只能当个二把手之类。
    但此时因方中德的这段话,酒楼中的悲愤已被推到了顶点,不断有呼声响起。
    “内有奸佞,外有贼寇,烽火日迫,三尺童子亦知亡在旦夕!我朝危矣!”
    “甚哉!世之否矣,马奸不除,实难以平民愤!”
    “朝廷诸公只一心党争,昏聩玄目,甘心马奸祸败朝纲,我等实要为天下除贼!”
    正中央方中德也被震的双耳发聋,抬了抬手,又将诸学子的情绪压住,道:“在下说此话,并非为吴楚两党任何一方站台,所谓邪不压正,人间正道终与奸佞不两立,今岁,我朝已拥两广,边界直至长江,半壁天下负手,诸多忠义之士归朝,合该一力钳制朝中党争,斩除奸佞宵小,共谋增兵北伐大事,但攘外必先安内........”
    他话未说完,下面就已有滚滚洪声响起,“攘外必先安内,翰林院诸生,请上奏严惩奸佞!”
    “翰林院诸生,上奏严惩奸佞!”
    “.......”
    方中德已然觉得震耳欲聋,只摆了摆头,大喊道:“毛兄!毛延年在否?!”
    又一名年轻学子登上台,与他肩站着,高声喊道:“诸生!诸生!请听在下一言!”
    “好!毛兄来了!且听延年兄一言!”
    “然也,延年兄之父便是曾受马奸廷杖的毛御史,且听他仗义执言!”
    场面又被安抚下来,毛延年在对着四面皆拱了拱手,再度高声道:“家父曾为马奸所害,以至被贬边境,但在下此来,却并不只为家父伸冤,更甚者,乃是在下心中一腔悲愤报国之意!敢问诸位,我等学子苦读诗书数十载,苦修八股千百夜,难道真是为做官否?寒窗十年,难凉热血,天下存亡之际,养士百年是为何?!”
    “对!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不错,我等星岩书院学子皆承蒙朝廷恩科圣上厚爱,九成皆为翰林院学子,如今吾等该联名进谏上书,打倒马奸!”
    “放屁!”
    忽然,又有一人也起身站去桌上,一把将方中德拉了下来,挡在毛延年身前。
    “此二人皆是在煽动吾等闹事,此般时局才大好,诸生不可听其妄言!”
    他才刚站定,台下便有叫出了他的名字。
    “张凌!你给我滚下来,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吴党走狗上台说话了?!”
    “张逸楼!滚下来!你攀结权贵,吾等打倒马奸后第一个就要弹劾你!”
    祁京抬眼看去,只见这叫张凌的学子面相平凡,但身上的衣裳却是穿的极为华丽,像是个很有钱的富贵子弟。
    此时,呼声已然变得十分嘈杂,有人还在高呼联名上书,有人却已在大骂张凌不要脸。
    方中德被拉到下面,不由皱了皱眉,向桌上的毛延年递过一个眼神,转而大声道:“逸楼你做什么?偏要在这时扫兴,莫非是受了吴党的差遣?!”
    张凌却不答他,只拂袖抬头道:“在下若为吴党差遣,也不会选择此时站出来受诸生白眼,实乃事关诸位死生,在下不得不 挺身而出,就此直言不讳,揭穿方田伯与毛延年险恶用心!”
    方中德与毛延年对视一眼,像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凌站直了身子,又朝四方拱手道:“敢问诸生,这两位自称并非吴楚两党中人的学子,在书院中的座师是谁?”
    “呵,又是一个搅局的。”有人在祁京旁边冷笑一声。
    祁京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年轻蓝袍书生,穿着竟也如张凌一般华丽,不似平常人等。
    而他见了祁京看过来,也微微点头回意,伸出食指在耳旁转了几圈,示意祁京不要听。
    当然,酒楼内此刻也无人在听他说,只不断喝声让张凌滚下来。
    毛延年也转身对着另一边又开口道:“是国家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实为吾等本分,但请诸生冷静三思行事,我与田伯兄也并非是在窜连诸位翰林院学子联名上书,今日来此,首先便是劝解诸生不要让马奸迷惑了心智,再糊涂受他差遣,其二便是一舒心中悲愤……人生天地间,有何言不能与人说出来?若仗义直言也成了对诸生的险恶用心,那这朗朗乾坤下还有忠义之士否?”
    张凌眼角一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毛延年继续道:“这又与我两人的座师何关?老师可教化于人,可教授诗词八股,但,吾等心中的浩然正气却是一生下来便有的!谁也教不来!张兄说吾等在煽动也好,用心险恶也罢,吾等全然不计较,但,我已与田伯兄还有书院陆修撰等三十七人决议,三日便联名上书直面圣上,亲述马奸犯下之恶行,此番举动,已是抛弃生死,只为家国大义,请诸生万不可轻易跟来........”
    他话说完,就此跳下桌子,唯留张凌一个人还站在上面,甚至都还保持着刚才那副拱手说话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头埋低几许,也保住了脸面些许。
    场面逐渐冷却.......
    正待张凌也想下台时,有人又忽高声了一句。
    “依我看,张逸楼合该跟去,吴党不是依附庆国公,堵胤锡两个实权大将?那便让张兄请领两百刀斧手前去直谏,比吾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的更好。”
    张凌顿时有了想砍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