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盖辽河尚在一间宽房大屋内呼呼大睡,昨夜事先潜进屯子的军师,趁着屯丁困乏之际,偷偷带人打开了大门。原来那一伙儿卖艺的江湖人就是由宋三狗带人装扮的,他们骗取了王大愣的信任混进屯子,就势潜藏下来,不但将屯子里的路径都摸透了,还将钱粮的存放地点也搞清楚了。胡子们一冲进屯子,宋三狗立刻带队直扑王老好儿的宅子,想要活捉王大愣,立个头功。不料王大愣尚未安歇,宋三狗刚刚带队杀到,便和手提钢刀的王大愣撞了个满怀,双方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分说就是一场生死搏杀。宋三狗原想仗着人多势众将王大愣乱刀砍死,不料却被王大愣杀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就连自己都差点儿丢了小命。无奈他只得飞报盖辽河,盖辽河闻听围住了王大愣,晓得大仇将报,便急命四梁八柱率领有手段的匪徒合攻王大愣。王大愣只身一人,左冲右突,杀不出重围,只好退身到打谷场上,拼死抵抗。而匪首盖辽河却因一夜未睡也十分困乏,兼之他深信王大愣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便在王家大屋的厅堂里打起了瞌睡。
猛然间他听到了别样的动静,即便不睁眼他也能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是慌乱溃败的声音,这对于他一个大柜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他急忙披衣起身,叫来守门的小匪问过,才知道是官军来了。起初他也有些胆战心惊,想要开门逃走,但旋即又镇静了下来,
“官军都是贪生怕死的人,哪能来的这么快。”
想到了这一节,他急忙叫来贴身保镖,一同爬上屋顶,待细细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只有区区十几个人而已。他一面叫人约束众匪不要慌乱,一面亲自带队围攻团勇。匪徒们也渐渐发现并非大队的官军,分明就是这几只“孤燕儿”,于是又壮起贼胆,鬼喊乱叫着冲将上来。麻三儿手中的花枪早已断为两截,他只好拔出腰刀奋力砍杀,胡子们见了他这股不要命的劲头,一时竟不敢上前,都远远的跟在后面,伺机而动。
进来的十几个人很快便被冲散了,麻三儿毕竟对屯子熟悉一些,知道在打谷场上堆砌着大量的腌菜缸和碾盘,足以周旋些时候,便主意打定,一门心思的往打谷场冲去。途中他又砍死了几名不要命的匪徒,而战马的马腹也中了一箭,渐渐步履蹒跚,勘勘不行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从打谷场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嬉笑与吆喝的声音,就好像是胡子们在那儿碰到了什么新鲜事儿,正在拿之取乐。麻三儿的心中正在疑惑,他的坐下马却终于坚持不住,颓然摔倒了。他便就势一滚,站了起来,挥刀拨开几只刺过来的长枪,一头扎进了打谷场外围成片的水缸之中。他尽量横卧在地,躲在两只巨大的水缸之间,暂时避过了危险。
借着打谷场上冲天的火光,麻三儿见到胡子们围成了一大圈儿,有的人偶尔向里面射只箭,更多的则是挥刀狂笑,乐不可支。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弄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只有王大愣被孤身一人围在了圈中,他已身中数箭,从头到脚都挂满了鲜血,也分不清那是受伤流淌而出的,还是被胡子溅染的;他怒发冲冠,声若雷鸣,两眼胀得血红,但腿脚却已不听使唤了;每每他刚刚站起,便会颓然跌倒,手中的钢刀也仅剩一个刀柄,捏在手中孤零零的。匪徒们欺他精疲力尽,便这个射一箭,那个扎一枪,想将其慢慢折磨致死。
家园已破,同胞丧命,兄弟受辱,都令麻三儿愤怒到了极点,他不顾敌众我寡,忿然挥刀跃起,一名匪徒的首级便应手而飞了。其余的匪徒全没料到忽然从背后杀出个程咬金,顿时乱了阵脚,麻三儿不待他们回过味儿来,几个大步便冲到王大愣近前,以左手搀住他的腋下,猛一用力,竟将一名二百多斤的壮汉架了起来。王大愣在被架起的瞬间愣了一下,旋即就面向麻三儿,布满血污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来。
就在此时,众匪徒已从惊乱之中镇定了下来,他们纷纷挥舞着刀枪向着二人步步紧逼过来。麻三儿挺直了腰杆儿,以手撑住王大愣,使两人如同屹立在场中的铁塔,巍然怒视着渐渐逼近的匪徒。
他们那摄人心魄的目光,竟然使一贯残忍凶暴的匪徒有些犹豫了,可是他们仍然在头人暴戾的催促声中,控制着颤抖的双腿,向着二人逼近过来。麻三儿的心中只有平静,不错,死是可怕的,但是能救下自己最要好的兄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匪徒们逼得更近了,矛尖上的闪光几乎刺花了麻三儿的双眼,他提起刀,准备做最后的拼搏。突然,打谷场外的胡子变得混乱起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让所有人都感到发抖,只不过于麻三儿和王大愣而言是兴奋,对于胡子而言则是慌乱。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其间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连大地也一同颤抖起来。胡子们回头望着,脸上写满了惊恐,终于一名匪徒扔掉了手中的刀,转身逃离了,其余的匪徒也仿佛接到了“风紧扯呼”的命令,一窝蜂地四下逃散而去。
麻三儿与王大愣孤零零地立在当场,眼睁睁看着赤手空拳的匪徒在自己的身旁乱窜,他们都急于寻找出路或是换了衣服准备躲藏在屯民中间,以期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儿。打谷场几乎是设在屯子的外围,很快便有一杆蓝色大旗映入二人的眼帘,那是魏大勇的旗帜,他原属正蓝旗所辖,索性也将大团的旗帜设成了蓝色。见到这面大旗,泪水在一瞬间就溢满了他们的眼眶,但同时二人也觉着头昏眼花,再也支撑不住,双双瘫倒在地了。冲进来的团勇将他们抬到一处没起火的民房内,又打来井水给他们解渴,王大愣冲杀了一夜,又失血很多,早已干渴难耐,喝了整整一葫芦瓢的凉水,便倒头呼呼睡去了;麻三儿也喝了几口井水,又吃了团勇递过来的干粮,渐渐恢复了体力。他从一名团勇那里要来一杆长枪,不顾别人的劝阻,执意出门同团勇一并追杀残匪。
盖辽河眼见部众不受约束,知道大势已去,他随意抓了一匹光着脊梁的老马,孤身一人,落荒而逃了。余下的匪徒群龙无首,大都无心抵抗,遂撇了刀枪混迹于屯民中间,意图逃过追杀;只有少数的悍匪,祸到临头仍拼死顽抗,妄图杀出重围,东山再起。
由于民房众多,又有柴垛、谷仓等藏身之所,故而众人只能将屯民及混杂在其中的残匪一并驱赶至打谷场上,细细甄别,而麻三儿则因惦念着自己的包裹,便孤身一人回到下处寻找。昨夜他在出屯搬兵之前曾将随身携带的老参与东珠一并放在了包裹之内,又将包裹藏匿于一处废弃的炕洞之中,想来胡子搜找得匆忙,急切间是难以发现的。
等回了下处,麻三儿果然在炕洞之中找到了包裹,虽然沾满了漆黑的炕灰,所幸没有被打开的痕迹。他就势一屁股坐在炕沿之上,打开包袱,想依前将宝物再随身携带。不料那颗东珠光华耀目,稍稍漏出一点缝隙,便有光华放射出来,在这阴暗的屋内甚是光亮。麻三儿本想用包袱皮将东珠掩住,不料只觉一阵凉风从头顶拂过,掀得他头皮发凉,正待伸手抚头,却忽然发现放于膝头的包袱竟然不翼而飞了。此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起先他还以为是不慎将它落在地上了,急忙附身四处寻找,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干笑声,那笑声就如同手撕破布,极是刺耳恐怖。麻三儿心知不妙,急忙抄枪在手,抢出门外,便见土道之上站立一人。此人身材瘦高,狭长脸儿,一对儿细米儿的眼睛,薄片嘴,身穿紧身衣靠,脚蹬牛皮底儿暧靴,腰间倒插双刀,左手正提着自己的包裹。他腰间的那对儿刀极是怪异,宽面儿、圆头儿,一对纯铜护手被摩挲得锃明瓦亮,刀身则闪着青紫的寒光。
不待麻三儿开口,只听那人悠悠说道:
“老子躲在这嘎达,想不到却得了宝。大内俺也走过几遭,可没见过这好东西,这遭可算没白来了。”
麻三儿心中一急,忙脱口说道:
“盖辽河已经跑了,快将包袱还我,我叫大团饶你一命。”
不料,此话出口,那人竟笑得前仰后合。
“盖辽河?哼,就他也配管老子。老子连神机营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们这些猫三狗四。”
话音刚落,只见他将包袱往肩上一甩,转身便要离开。麻三儿知道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想以话打动他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意贯足尖,在他转身之际,猛然提枪前指,一招蟒蛇出洞,直向那人的背心刺来。然而枪尖还未碰到那人的衣角,他却微微侧身,悠忽之间便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而后又急退两步,笑道:
“好,好,好,今儿个叫你做个明白鬼。”
说完他就扔下包袱,自腰间撤出双刀,在手中微微一合,发出“呯”的一声脆响,振得人两耳发麻。他右脚向前虚踏半步,右手的刀自上而下,向着麻三儿的面门急划而来,麻三儿忙将身子后仰,挺枪招架,不料那人进步极快,说时迟那时快,左手刀早到眼前,只听“啪”的一声响,左手刀恰好拍在麻三儿抓枪的前手上,用劲儿不偏不倚,正好将麻三儿手中的枪拍落在地。麻三儿只觉着前手痛入骨髓,不用说拿枪,就是伸手提捡包裹亦难做到了,他不觉用后手抓紧枪杆,却兀自混身颤抖不已。
那人见状阴阴笑道:
“怎么样?后生,还敢不敢来了?”
麻三儿听他开言奚落,不免心中火起,恰巧脚边正有一块方石,便趁对方不备,猛然以脚勾起方石,将它托于脚背,弹腿间,将方石甩向那人的面门。这是他自小追打野狗的法子,端的是百用百灵,不料那人又一次微微侧身,轻松就闪了过去,接着脚下不停,进步栖身来到麻三儿的近前,不待麻三儿将腿落下,便用前腿膝盖猛磕麻三儿的支撑腿。这一下较前次更重,麻三儿当即立脚不住,结结实实的扑倒在地,将脸也跄破了。那人并不急于痛下杀手,而是依前笑嘻嘻地问道:
“怎么了?再起来,玩玩如何。”
面对着别人的羞辱与玩弄,一时间恐惧、羞愧和愤怒一齐涌上麻三儿的心头,他再也按耐不住,猛一挺身,双手抓住那人的小腿,张口死死咬住了他的脚踝。那人并未料到麻三儿能使出这般搏命的打法,一时被制,疼得哇哇大叫。在恼怒之余他直接将右手的刀头调转向下,猛向麻三儿的脖颈切来。这一切之下,他使出了十成劲力,意欲杀之而后快,恰在此千军一发之际,忽听“呯”的一声脆响,那人手中的刀却忽然停住了,紧接着便“啪”地一声落在了麻三儿的脖颈旁,自己则身子一歪,倒于地上,再也无声无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