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津方陷入沉思,惭愧道:“这……我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关系,班长,您只需要知道,在这种零和博弈上,任何的软弱都必然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中津方似懂非懂,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再去细想,感慨道:“真是深奥的一门学问啊!前辈,我现在才是明白,为什么松上司令会执意为每个班保留一名老兵,真是高瞻远瞩啊!”
中年老兵没有附和,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说:“班长言重了,说到底我只是一名军人,班长您也一样。所以无论这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作为军人,面对羞辱与挑衅,我们只需要进行回击,至于要如何善后,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基层官兵需要想的事了。只要我们没有违反规章制度,那么无论身处哪支军队,如何都不会怪罪到我们身上。”
中津方明白了,神色一沉,走在中年老兵身后,郑重道:“受教!前辈说得对,是我想的太多,失去了军人应有的气概!”
顿了顿,中津方迫切问出自己心中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么前辈,这人咱们究竟要如何处理?”
“您是班长,当然要由您做主。”中年老兵话语意味深长。
中津方微怔,他立刻想到了中年老兵刚才的那一番话,隐约有些琢磨过味来了。
中年老兵打伤友军长官,事后革共同若是上报到华夏指挥部,在这个节骨眼上,赤军定是会被要个说法。但是从赤军内部规定来看,中年老兵却又没有任何过错,甚至有功,毕竟是革共同的人挑衅在先,中年老兵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在长官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给予回击,完全合情合理。
就算退一万步讲,华夏指挥部真的怪罪下来,他作为一名普通士兵也不大可能会承担主要责任,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承受革共同的全部怒火,更何况最后带走长泽林还是他下的命令,而非中年老兵自作主张。
想通这些,中津方如何还不明白中年老兵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此事由他挑起,那么自也该由他来善后,就差说一句责任要由他来全部承担了。
但是中津方并没有因此恼怒,因为这的确是事实。中津方仔细回想了一下,中年老兵最开始说街对面有伤员的时候,明显有迟疑之色,只不过当时他完全忽略了过去,反而还因此骂了中年老兵一顿。所以这事儿于情于理都怪罪不到中年老兵身上。
除此之外,中年老兵说出这些,也不一定只是在推卸责任。将中年老兵所有话前后串联起来,中津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既然中年老兵能用这种方法将责任推在自己身上,那么他为何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将责任推到排甚至连一级长官的头上呢?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厚道,但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班长能处理的事。中津方如此安慰自己,同时抬头看向趴在中年老兵后背上的长泽林,心中虽无后悔之意,但心烦意乱在所难免。
四人很快回到一栋还算完整的三层小楼,这里是他们的临时补给点。背着长泽林一路爬到二楼,中年老兵率先推开房门,然后便看到熟睡着的几名队友,唯一在站岗的年青士兵也昏昏欲睡,看到中年老兵推门而进,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将长泽林随意扔在床上,中年老兵深深地叹了口气,让出过道,中津方等人走进房间。还不等中年老兵开口,另外三名士兵便像饿狼看到食物一样,不顾一切,扑到了自己的床上。
见到这一幕,中年老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中津方无奈地笑了笑,迈步走到长泽林面前,蹲下身,找到医疗箱,开始给长泽林检查伤势,同时轻声说道:“前辈,同志们都累了,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中年老兵依旧站在原地,紧皱眉头:“班长,这里是战场,一两百米外就有敌人驻扎,守备这么松懈是会要命的。”
“前辈说得是。”中津方用镊子将棉花塞到酒精瓶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出,找到长泽林身上的枪伤,慢慢摁了上去。他轻叹口气,说:“但是前辈,这些小同志大多数在一两个月前还是学生,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敌人不会因为你们是学生,就心生怜悯。”
“那今晚我守夜吧。”中津方没有再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他神情郑重,一遍又一遍的将浸满酒精的棉花按在枪口上。这过程中,长泽林额头明显浮现出不少冷汗,嘴里不时呢喃,脸色红润,明显是发烧了。
在困乏中进行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明显不是件易事。中津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语气虚浮不定:“前辈,请帮我拿点水来。”
中年老兵从自己腰间拿下水袋,迈步递给中津方,问:“你是医学生出身?”
“不,我只上到高中便出来工作了。但由于我看不起病,便学着给自己开药,偶尔也在网上看些如何处理外伤的视频。不过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实操呢,呵呵……”
中津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长泽林喂着清水。他用酒精给自己的双手消了消毒,然后拿起镊子,在黑暗中紧紧盯着长泽林的伤口,准备为他取出子弹。
一道明亮灯光忽然打在长泽林身上。中津方微眯起眼,下意识侧头看去,见中年老兵举着手电筒,诚恳道:“谢谢!前辈。”
“谢谢之类的话,应该是床上这家伙醒了之后来向我们说。”中年老兵悠悠地开了句玩笑。
中津方紧张地神经一松,配合地笑了笑,然后深吸口气,压榨着自己最后的精力,开始为长泽林取出腿上的子弹。
中津方的手很抖,近距离面对血淋淋的伤口,即便他已经在前线待了有些日子,内心依旧有些抗拒。但是面对一条鲜活生命,中津方还是克服了不适,颤抖着手按在长泽林的左腿,慢慢掰开伤口,查看伤势内部。
很幸运,第一道伤口里的子弹并不深,看来是小口径手枪在远距离命中的长泽林。这让中津方松了口气,他鼓起勇气,用镊子在伤口里挖掘。可以想到这很痛,好在长泽林昏迷不醒,否则在没有麻药的前线,手术难度一定倍增。
三四分钟后,子弹成功被取了出来。这个速度远超中津方自己的预料,他暗道侥幸,却不敢放松神经,因为还有两处伤口在等他处理。
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中津方也慢慢熟练起来。再加上三处伤口都是为一类手枪所伤,处理起来还算简单,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避开动脉。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中津方将最后一枚弹头扔在地上,直接瘫坐在地,太阳穴突突直跳
,脸上、手上都是汗水。
“班长,去休息吧,辛苦了。”中年老兵顺手拿起桌上不知谁的水袋,递给中津方,同时将手电筒放在床头,蹲下身,拿起绷带,接过了后续包扎工作。
此时窗户外面已经微亮,精疲力尽的中津方没有推脱,作为日本人,连客气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便爬到床上,于下一秒沉沉睡去。
昏沉之中,感觉才闭上眼的中津方被一道剧烈爆炸声吵醒。
灰尘从天花板直接糊在脸上,中津方猛然坐起,毫不犹豫地拿起摆在床边的武器,一跃跳下床,向四周同样坐起身的同袍,大吼:“敌袭!据点暴露,用最快速度撤退!”
中津方反应是最快的,下完命令便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
相比之下,有两名年纪很小的士兵愣在原地很久,才是反应过来,在慌乱中找到配枪,跟随其他同袍手足无措的撤出二楼房间,来到一楼,借助已经没有玻璃的窗口,找到炮弹袭来方向,开始与敌军激战。
“等一下!长泽林呢,长泽林在哪?”刚刚打出两枪的中津方后知后觉,焦急中猛然回头一望,还没来得及扫视,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中年老兵,以及他搀扶着的长泽林。
在搀扶下,长泽林一条腿虚抬,一条腿艰难地蹦着行走。他看起来依旧奄奄一息,脸色惨白,但明显脱离了险境。中津方见状,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走上前,看向中年老兵,担忧问:“前辈!我们的位置怎么暴露了?!明明昨夜我们才转移了据点,也没有人违反规定使用通讯设备,除非我们当中出了叛徒,暴露了方位,否则敌军不可能把炮弹打得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