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
皇后昨日身子才好了一些,见掌事姑姑引着杨蓁进来,心下激动,起身有点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晕倒。
“娘娘,不然歇一会儿再见小公主?”
“本宫没事!”
杨蓁进来,见皇后精心梳妆还是难掩脸上的苍白,仔细看好像比之前更瘦了。
“草民见过皇后……”
不等杨蓁行完礼,皇后便拉住杨蓁胳膊,“不用这些虚礼,娘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好好说说话。”
皇后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老天爷怜惜她,临死前找到女儿,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周围宫婢也有眼力见,鱼贯而出,把偌大的空间留给皇后和杨蓁。
杨蓁扶着皇后坐下,手指无意中碰触了一下她的脉搏。
这脉象怎么这么奇怪?
“这些年过得好吗?”皇后问出这句话,心里都在打颤,她怕孩子过得不好,这样问会让她受伤。
“挺好的,我跟师父在少阳山生活,师父徒弟多,他们都很照顾我。”
杨蓁这话一点都不带水分,她师父不震惊,连带十几个徒弟也不正经,那少阳山跟猴山没什么区别。
皇后握着杨蓁的手,眼圈通红,“都怪娘,没有保护好你!”
“娘娘,你想岔了,律法惩治的从来是罪犯,做错事的人也不是你,你无需自责,况且人的命多有定数,比起皇宫,我更喜欢宫外的生活。”
皇后泪眼婆娑地看着杨蓁:“你真这样想?真的不怪娘吗?”
“不会。虽然我们见过次数不多,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母亲。”
皇后哭得更凶了,“娘能抱抱你吗?”
杨蓁有些犹豫,她干白活的,是个人都有些忌讳,“娘娘,那什么,我开棺材铺地,……”
皇后更心疼杨蓁了,一把将杨蓁抱住,“娘怎么会嫌弃你,你是娘的孩子啊!”
杨蓁咽下方才没说完的话,轻轻拍着皇后的后背。
这时候,一个小纸人从门外飘了进来,落在杨蓁刚好能看见的一个花瓶上,比划了一些动作。
皇后情绪稳定了一些之后,杨蓁从空间里取出一瓶药递给她,“娘娘,这是调养身体的药,你一直在服用的药切勿再吃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皇后一听杨蓁要走,当即急了,“娘已经让人准备了晌食,你吃完再走好不好?”
“娘娘,想来你也查过我的身份,除了开棺材铺,我还做其他事,实在不能耽误了。”
皇后也不敢说让杨蓁不要做这个营生,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蓁蓁有个营生能养活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是进出宫的令牌,有空记得来看看娘,知道吗?”
“好,我会的。”
杨蓁离开后,皇后握着杨蓁留下的药瓶,心里恨意翻涌。
都是太后那老不死的,如果不是她,她的孩子也不会去开棺材铺,做这些下九流的营生。
“娘娘,小公主给的药,是不是奴婢给收起来?”
“不用,就吃这个,其他都停了。”
“是!”
……
另一边,杨蓁出宫之后,就跟着小纸人一路往南走了,在康乐坊和春平坊交界的大街上,又出现了一具被剥了人皮赤条条的女孩尸体。
杨蓁掐了一个口诀,赶紧让渡生几人过来。
几人找了一天一夜,果然又没找到这名死者的生魂。
“杨大人,现下如何是好?”渡生都要哭了,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上报给界山,我去京畿衙门看看,有没有线索。”
……
林家药铺。
周舒悦只要闭上眼睛就是蒋慧的身影,整个人都魔怔了。
林大夫这药铺也开不下去了,每天和老妻照顾这孩子,就盼着早点好。
这两日,京畿衙门的捕快来找了他好几次,拿着一根长针,问他可认识?是不是他的?
他当时还纳闷,这衙差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晓,那蒋家那姑娘生产时候,被长针刺入百会穴。
联想周舒悦这两日的反应,林大夫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今日休沐,周炳坤从蒋家出来,就直奔林家。
“林叔,我妹妹还是没好吗?”
“还是老样子,炳坤,你妻子被害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林大夫说完,小学徒跑了进来,“林大夫,外面来了一个老道士,说是送一句话给周姐姐!”
“嗯?什么老道士?说什么话?”
“就是一个白胡须的老爷爷,他说早日伏法,方得解脱!晚则,报应不爽,罪及亲眷”小学徒学着那老道的样子摇头晃脑,摸摸不存在的胡须。
林大夫心里一惊,“那道士在哪里?”
“师父,那道士说,若你问起他,就说:鬼市可寻。”
闻言,林大夫跌坐在椅子上,“那道士可是满头白发,眼睛看不见?”
小学徒觉得师父好厉害,不出门就知道来人长什么样子,“是的,师父!”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周炳坤看着林叔大惊失色的样子,关切道:“林叔,你没事吧?”
“炳坤,带上你妹妹,去衙门认罪吧!”林大夫说完这话,感觉身形都佝偻了不少。
“林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你妹妹杀了你妻子,她日夜不得安宁,说不定就是厉鬼作祟。”
作为太学的学生,周炳坤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他妹妹自小听话乖巧,跟慧慧也相处得极好,怎么会杀了慧慧?
林大夫苦笑一声,他在周炳坤脸上,看到了自己前几日影子,那般无条件的相信悦悦的样子。
想到这,林大夫起身去了周舒悦房间。
“悦悦,方才鬼市那老道士来说,早日伏法,方得解脱!晚则,报应不爽,罪及亲眷。你去认罪吧,就算杀头下狱,也总比被日日吓死的好!”
也不知周舒悦有没有听进去这话,惊恐地看着林大夫身后,“你走开,走开,我错了,我不该杀你,我错了……”
周炳坤跟在后面,眼神一凝,又听到了这话了!
最初听见这话的时候,妹妹刚睡着一会儿,他以为是她做梦才胡说的。
想到刚才林叔的话,难不成妹妹真的杀了慧慧?
这几天,蒋家对他态度极差,岳母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s生吞活剐一般。
“悦悦,你怎么了?”周炳坤上前问道,一脸关切。
‘呜啊呜啊……’,屋里响起凄厉的婴儿啼哭声,这次林大夫和周炳坤都听到了。
“鬼,鬼来了,鬼来了……”
林大夫感觉背后发凉,汗毛竖起,“悦悦,你听那老大夫的话,去衙门认罪,她们就不会缠着你了。”
周舒悦定定地看着林大夫,“师父,你说真的吗?”
“是真的,鬼市的玄道子,你也是见过他本事的,他亲自上门来说的。”
周炳坤垂下眼眸,如果妹妹真的杀了慧慧,那断然不能去认罪,到时候他如何继续在太学求学?
“林大夫,我先带我妹妹回去吧!她是癔症了,不会杀人的。”
林大夫还没老眼昏花,一下就看透了周炳坤心里的想法。
唉,算了,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好,你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老朽无能为力了。”
……
-----------------------
半夜时候,周舒悦又见到了‘蒋慧’,她从房间逃出来,连滚带爬就往外面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蒋慧’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知怎么的,周舒悦跑到了京畿衙门。
“我要认罪,是我杀了蒋慧,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啊……’
“别跟着我,求你别跟着我了,你滚啊!”
大半夜的,衙门口的侍卫都以为这就是个疯婆子,欲将人赶走,谁料周舒悦拿起鼓槌,擂响了登闻鼓。
府尹从睡梦中惊醒,换上朝服,让人将周舒悦带上来。
等周舒悦交代完自己的罪行,押入大牢后,杨蓁才满意地离开。
……
次日一早,周炳坤早早起床,想把妹妹送到乡下姑姑家,可到妹妹房间,却没见她。
“悦悦,你在哪?悦悦?”
周家穷,这两间房子还是跟人租契的。
周炳坤跟蒋慧成亲后,靠着蒋家接济,日子才好过一点,周炳坤才能继续在太学念书。
“周学子在家吗?我们是京畿衙门的,请你过衙一趟。”
坏了,妹妹不会真去衙里认罪了吧?
……
周炳坤跟着衙差到衙门的时候,蒋家人已经来齐了。
不管是岳父岳母,还是小舅子,都一脸仇视地看着他。
朝蒋家人行了礼,周炳坤心虚的退到一旁。
……
没一会儿,狱卒押着周舒悦出来。
昨夜待在大牢里,周舒悦没有再见到‘蒋慧’,多睡了一会儿,今日精神也好了一些。
女儿死得那样凄惨,蒋夫人眼睛都哭瞎了,见周舒悦这个凶手,不管不顾冲过去,劈头盖脸一顿打和挠。
“我蒋家对你们兄妹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闺女,她还在生孩子啊,那是你哥的孩子啊……”蒋夫人喊得声嘶力竭,旁观人听着都觉得悲从心来。
周舒悦任由蒋夫人谩骂,始终不敢说出为何杀死蒋慧的缘由。
府尹看了一会儿,朝师爷招了招手,“昨夜,衙差在林家药铺,也就是犯人周舒悦的房中。找到了这封书信,周学子,请问你与广宁伯府中的阮七小姐,可是一直有书信往来?”
周炳坤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看府尹的眼睛,“不,不曾!”
“不曾,可刚刚升堂之前,有人给本官送来了这些书信,是阮七小姐给你写的吧?信中字字句句,爱意拳拳。还提及与你成婚之后,愿生一子一女,凑世间一个好字。本官有理由怀疑,是你兄妹二人合谋,杀害蒋慧。”
周炳坤傻眼了,他是和阮七小姐来往暧昧,但自始至终没想过伤害慧慧。
“大人明鉴,学生与阮七小姐神交已久,是红颜知己,凭这些书信就怀疑学生合谋杀人,过于武断了。”
府尹:“武断吗?本官倒不觉得,你妻子生产当日,你并未在太学中,而是告假与阮七小姐在你家中私会。
蒋家公子多次到太学寻你,都未曾找到,倒是你妹妹借着看病之由,针刺蒋慧百会穴,差点一尸两命,周炳坤,你还敢说你无罪?”
府尹惊堂木一拍,周炳坤扑通跪在地上,人是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
周舒悦心疼自己哥哥,抓着他胳膊,眼泪汪汪地说道“对不起,哥哥!”
周炳坤恨恨的看了周舒悦一眼,挣开妹妹的手。
瞬间,周舒悦眼睛里的光没有了!
蒋夫人不知道女婿竟然还与旁的女子勾结,听到府尹说可能是这兄妹合谋害死闺女之后,差点昏死过去。
“大人,人是我杀的,跟我哥哥和我师父都没关系,我与阮小姐相识,也是因为我,哥哥和阮小姐才认识,他们的信件也是我传的,
阮小姐是伯府小姐,她父亲在吏部任职,如果她成为我嫂子,伯府自然会为我哥哥筹谋前程。
蒋家和嫂子对我们兄妹都很好,但也仅仅是钱财上的帮衬,于我哥哥仕途无益,是我鬼迷心窍,在嫂子生产的时候,杀了她!”
府尹真是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你们兄妹真是畜生,畜生啊!”蒋员外声泪俱下,气得锤着胸口。
蒋夫人也气急攻心,昏死过去。
公堂乱作一团,府尹只能停审。
三日后,蒋家案子尘埃落定,周舒悦被判斩首,已经报刑部复核。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周炳坤与他妹妹合谋杀妻,但有包庇犯人之嫌,罚杖责五十大板。
次日,蒋家少爷又来请杨蓁帮忙入殓,尸体在京畿衙门停了几日,已经有了些味道,身体也开始发胀,殓妆就废了不少时间。
封棺前,杨蓁请蒋家人最后和亡人告别。
蒋夫人轻轻捧着女儿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儿啊,你让娘怎么活,怎么活啊?”
杨蓁和蒋家请来的的师对视一眼,两人同步的叹了口气。
真是造孽啊!
等的师封棺之后,杨蓁得将发引、下葬的一应东西交代好,才收拾东西离开。
……
晚上,杨蓁再去城隍庙的时候,师父的三个副手已经到了。
城隍庙吉祥物生涯也算结束了。
“师父,几位大人,给你们带了点酒和菜,你们慢慢吃,我就先回去了。”
张玄珩吸吸鼻子,满脸感动,“乖徒,你总算知道给你师父弄酒了,真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
杨蓁牙齿都酸倒了,“师父,你们少喝点,要是误了事,有你们受的。”
“知道,知道,你回去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