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再度寻上了慎,一直隐匿着气息,跟在他身后。他的追踪遍及各处,其他人走到的死胡同,总能让他另辟蹊径。劫一直远远坠在均衡一行的队伍后面,随着他们拜访了许多城镇乡村。
“烬上了那边的码头,那是索卡河吗?”
“我想知道这个月里索卡河上每一艘航船的名字,还有船上乘客的名单,应该找谁?”
“他和其他所有人一起死在了船上。杀死他们的是恶魔。就像你父亲曾经猎过的那种。”
“斋萨大人和他全家老小十六人一起死在了船上。”
“十六。烬非常痴迷于四这个数字。他杀的人数总是四的倍数。”
“据你所知,斋萨大人的家族有没有什么仇人?”
“激进派?”
“他痛恨那帮激进派。我估摸着他们也一样恨他吧。”
“哈萨津议政长老,我能问您几件事吗?”
“关于什么事呢,慎大师?”
“关于激进联合、军事化以及支持纳沃利兄弟会等事的投票记录。”
“关于混蛋喀舒利一派的事,我很乐意向均衡教派详述一切。”
“喀舒利一派?”
“他们想要统一整个芝云省,甚至整个艾欧尼亚,把我们变成一个邦国。对诺克萨斯进行复仇战争。”
“感谢万灵,楠熙长老深明大义,敢于公开反对那些排外的恶霸。阿松长老和斋萨大人被灭族之后,他是最后几个坚持者了。”
“楠熙长老现在人在哪?”
当慎和均衡的弟子们受到热情的款待,商量事宜时,劫就隐藏在树屋顶端静静听着,沐浴在苍白的月色中。他跟着慎一路从重建后的均衡大殿一路来到楠熙,然而还是来晚了一步。
两天后,当劫尾随着均衡来到楠熙后,收到了楠熙长老被杀害的消息,就在他们到达的前一天,楠熙的长老和其他三个人被一个“恶魔”杀害了。毫无疑问,又是烬的手笔。劫为这些人们感到悲哀,他们甚至连是谁杀的他们都不知道。
在人群中,劫找到了九名慎的均衡弟子,他们在暗中寻找着烬,也在寻找自己。
一名无辜的群众跪倒在地,神色有些癫狂,口中不住地念叨着:“花。花……”
慎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是烬的作品。尸体就交给我吧。”
每次都晚了烬一步,只能替他处理犯下的罪行,但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烬杀害的目标都是当地地位崇高的长老,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艾欧尼亚的反战派。
艾欧尼亚的风云被不断搅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大手在加剧着各大派系的冲突。烬并不是逃出监狱这么简单,他是被谁指示的,慎作出了这个判断。
……
劫盘坐在高处的山崖上,俯视着楠熙港。烬就在这里,他很确定。
“小时候,苦说大师曾强迫我对着一张蜘蛛网冥想。过了整整三日,然后他对我说……”
“甲虫皮糙肉厚。它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天生顽强。蜘蛛网拦不住它们。飞蛾死是因为它们天生轻柔。它们的挣扎只会带来更多束缚——直到蜘蛛前来。”
“然后,苦说大师对着难过的我发问,在我三日的冥想中,我曾帮助过多少昆虫逃脱困境。”
“一个也没有。”
“因为我第一天就把蜘蛛灭了。”
劫紧紧抿着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今天,将成为卡达·烬的死期。”
楠熙港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每隔固定的距离就挂着一个祈福灯笼,这是绽灵节期间的习俗。但检查后劫发现,这些白灯笼是烬暗藏的炸弹。可能还有更多没被发现的,遍及整座城。
可以判断射程,还可以掩护自己撤退。狡猾的伎俩。熟悉的手段,烬就是凭着类似的手段将年少的戒和慎玩弄于股掌的。如今,早已成熟的劫可以识破这些陷阱,但仍不免为烬天才般的犯罪头脑暗暗心惊。
“但这也意味着,他还在这里。而且我已经掌握了他的路数。”
“咣——”
悠悠的钟鸣传来,码头上的水手推动钟椎,让铜钟发出清越的响声。
劫悚然而惊。
“该死!”
作为苦说大师的弟子,他早已记住数十座城镇的习俗和特色。而他突然想起来……
每当船只驶离楠熙,他们都会为船客们敲钟。他们会敲四下。
烬对这个数字非常迷恋。四把刀,四响枪,四个一组的受害人。也就是说,当钟响第四声的时候,他将引爆这些炸弹。
“在那!”
劫用手掌遮挡阳光,锐利的目光扫视港口,迅速在街道上锁定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
全凭一股直觉。“那就是烬!”
已经来不及召集手下,包括他的继任者,凯影。
劫的身影融化在影子里,快速地在空中穿行。
“我可以警告人们远离炸弹。或许可以救下几条命。”
“……但如果我花时间拯救飞蛾,就等于放跑了蜘蛛,让它躲进暗处织出新的网……”
“咣——”第二声钟鸣。
“劫!”与此同时,在街上寻访的慎也注意到了半空中的动静,他抬起头,顿时发觉了宿敌的身影。目眦欲裂的慎双眼顿时放出道道湛蓝光芒,下一秒,原地出现一道闪光的裂缝,扭曲现实情境,一拍心跳过后,慎消失在其中。
短暂地在灵界中穿行,慎在劫身后不远处破开空间:“我警告过你!”
劫差点就抓到烬了,然而已经察觉的烬迅速向着港口逃离。无奈,劫只能回过头,挡下慎的一击剑斩:“慎!灯笼都是炸弹!”
“咣——”第三声。
狂怒的慎只把劫的话语当作扰敌之计,充耳不闻。
“我们都中计了!听我说啊!你脑子是肌肉做的吗?”
码头上,三人相互追逐,蓝光和墨影不断延伸,慎通过灵界穿行追逐着劫,劫则追逐了前方伪装的烬。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甚至腿脚还不利索,但烬灵巧的行动技巧让他的速度丝毫不逊色于劫和慎。
最终,烬跃上了刚离港的一艘船,陶醉地转身,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面前如同花朵般绽放的火光。
“咣——”
“晚了……”
耳朵忽然安静下来,随后才是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劫和慎转过身,面前的楠熙港已然被冲天的火焰吞没,巨大的气浪冲击而来,裹挟着碎裂的建筑残渣。危及之下,劫只来得及扑向慎,将他扑倒在地。
“趴下!”
烬面朝着炽热的火浪,状似癫狂地兴奋大笑:“看到了吗,劫?”
“这是我的作品!这是我的戏!”
“这是我的……”
“完美……”
航船渐渐驶离笼罩在火光中的楠熙,船尾的波澜里,劫破开水面,剧烈喘息。
烬就在他影步的范围之内,他本可以接近他的。但他却冲向了慎,把他撞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免于爆炸的正面冲击。
劫无奈地看着烬所在的航船远去,再次潜入水中,将陷入昏迷的慎救起,拖上了岸边的沙滩。
身后是燃烧的楠熙港,身前是波涛起伏的大海,劫只能怅然地看着烬继续逍遥法外。
“劫!”
不知过了多久,劫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苏醒的慎一边挣扎着站起,不断地咳嗽呛出喉咙里的海水,一边握紧手中的魂刃。
“亮出你的武器吧。”
劫忽然有些灰心丧气:“你看看身边!”他指着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楠熙,厉声道:“这已经死了多少人?所以说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阻止烬!”
“愚蠢!”
慎用一击剑斩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是他的观众!”
“他袭击这座城镇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会中计!因为他知道你在尾随!”
剑斩被拳刃挡下,但随后慎迅速背身抡圆一拳击中劫的后心,将他击倒在沙滩上远远地滑行。
“如果你一直留在山野寺庙里,一直远离人群,他就会找上门去。”
“不会的。他在替人做事,他在——”
慎没有给劫起身的时间,身形闪烁出现在躺着的劫面前,魂刃重劈,打断了劫的话语。劫避无可避,只得化作飘忽的影子在空中重聚。
“这是一场专门给你的表演!这些人皆因你而死!”
“他还会杀更多人!不计其数!数量法则——”
手下留情却没有换来慎的认同,劫也有些忍无可忍,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身上服饰的各处缝隙溢出,在身旁形成两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分身,每个都能模仿劫的动作,拳刃闪着锋芒。
影杀!
面对暗影魔法这种禁忌之术,慎夷然不屑,冷笑道:“看看你身边。父亲的教诲不一而足。”
“只有必要时才可行动。而你采取行动并不是因为势在必行。而是因为你害怕。害怕事情更加失控。”
慎大喝一声,提剑上前,将两个影分身拦腰斩断,然后猛然掷出魂刃,身处空中的劫避无可避,拳刃交叉将魂刃架开,仰头避过。
“因为你知道烬一定会找到你。所以你就到了这里!你本可以留在野外。在森林中等他。可你却毫无耐心地采取了行动。你中了计!”
慎抓住这个空挡,迎面一拳,狠狠将劫打飞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你辜负了均衡。”
“这就是为什么你辜负了我父亲。”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输。”
劫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倒在沙中任由沙子掩过面庞,但慎没有放过他,他提步上前,拎着劫的衣领将他拉起,一拳一拳地揍着劫伤痕累累的脸,就像街上的混混斗殴那般。
每一句话语,都伴随着一拳砸出。
“我的父亲将你视如己出!你为什么杀了他,劫?”
“你曾是我的兄弟,戒!”
“你曾是我的兄弟!”
“你曾是我的兄弟……”
“为什么,劫……为什么……”
最终,慎无力地放下拳头,泣不成声。
鼻青脸肿的劫从肿胀的眼缝中看了一眼慎,躺在地上放弃了挣扎。
一言难尽……或许死在你手上是最好的结局……
……
楠熙的大火逐渐熄灭。几个人影附在断壁残垣上,遥遥看着均衡的人向着沙滩上劫和慎聚拢过去。
“凯隐,我们是不是该帮一把劫大师?”
凯影手指摩挲着下巴,制止了弟子们的行动。“别费那个事了……”
看来从现在起,我是影流之主了。
沙滩上,慎对着凑过来的均衡弟子们说:“用锁链和无效化卷轴把他捆紧。我们把影魔法从他体内烧尽,然后让他烂在牢房里等死。”
……
“第四十三次实验,开始。”
为了满足伊默的实验需求,这段时间,卡尔玛数次出手,接引黑雾,甚至捕捉来数只亡灵。
卡尔玛的法力封锁室内,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黑雾和亡灵就逃脱不走了。室内几人都保持安静,不让自己去打扰沉浸在构筑符文中的伊默,静室中仅能看见无形波纹的奥术能量不断自伊默指尖流出,渐渐组成精炼的世界符文·坚决。
大道至简,看似笔画简洁的世界符文却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当伊默实际构筑起来才发现了这一点。必须由数十上百个符文组成一个笔画,才能落下一笔,看似简单的一个世界符文,实际上却是由数百,乃至上千个基础和基石级符文组成的。
前不久,伊默终于彻底掌握了世界符文·坚决,随后就是尝试用自己的法力构筑,但如前文所言,前四十二次都失败了。本应是水到渠成的一步,伊默却每次都差了丝毫。
但熟能生巧,数十次耗尽法力的练习,终于换来了这一刻。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筋疲力尽的伊默喘着粗气,却露出欣慰的目光,旁观的艾瑞莉娅和阿卡丽瞪大了眼睛,却连大气也不敢出,相互对视着用眼神确认,这是成功了?
“正是……世界符文!”感知中是两股类似的气息,同宗同源,卡尔玛忍不住出言感慨,“终于……”
亡灵似乎是感受到了天敌的气息般,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恐怖的啸叫。
“接下来就是看能否一劳永逸,解决蚀魂夜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构筑出的坚决符文形成一个整体,透明色的奥术能量迅速绽放出翠绿的光芒,刹那间,室内洋溢满了鲜活的气息,一股股暖流贯穿室内众人的身心。然后,世界符文的石块明暗不定,与能量符文遥遥相呼应,两者重叠在一起,由法力牵引着迎上了亡灵。
然后,就如同积雪遇上了骄阳般,负隅顽抗的黑雾土崩瓦解,不断剥啄消散,露出藏匿其中的畸怪恶灵,几人本以为会听到尖叫,没想到摆脱了束缚的亡灵却为了重获自由喜极而泣,然后在鲜活的绿光中消散。
成功了。
蚀魂夜由坚决符文衍生的生命之水和王者之刃的破败之力混合形成,收回了蚀魂夜中坚决符文的力量,单凭一股破败之力也难以为继。蚀魂夜这个纠缠符文之地千年的顽疾终于迎来了克星。
如释重负的伊默笑着看向卡尔玛:“幸不辱命。”
他再看向阿卡丽:“久等了,我们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