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没在办公的会客厅,甚至没在厄运庄园。雷文带着他们顺着小道一溜烟下了山崖,前往比尔吉沃特。
“蚀魂夜来了。”路上,在多次询问下,雷文终于憋出了这句话。看他的表情,对这注定的灾难显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长呼几口气后,面上竟然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
“你看上去,反而有些期待?”感应到他的亢奋情绪,阿狸疑惑地向他确认。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很奇怪吗?既然它们迟早要来,还不如早点让我们解决这个烂摊子。”
雷文耸耸肩,“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经历蚀魂夜了——每个人都要死的,区别只是早死晚死和为什么死——但我确信我们不会死在这,这也绝对不会是我们经历的最后一次蚀魂夜。”
“我们有莎拉,相信自己的船长,仅此而已。”
……
比尔吉沃特的“白港”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地面都积满了白色的鸟粪。这里是死人的安眠之地。比尔吉沃特没有埋葬死者的习俗,他们把死者送还给大海。这片海水就是墓园。冰冷的深渊中悬着尸体,水面上浮着数百枚浮标作为墓碑。有些浮标只是简单写了个名字,而有些浮标则由专业的墓碑匠雕刻成一只触手张扬的海底巨怪或者身形丰满的海女。
寻常日子里,白港四周充斥着鸟粪和臭鱼的气味。但今天不同,风里带上了焦肉和木头焚烧的味道。灰烬遮天蔽日,屠宰码头上存放着的海兽油脂熊熊燃烧,恶臭的浓烟朝着西边涌去。炮弹,火药桶,一桶桶的火油,一门门十二磅、二十磅、三十磅的火炮……所有可能帮上忙的物资都在源源不断地向这处码头运输。
附近居民早被组织撤离,留下一座码头的空壳子……还有数不尽的军火。这是厄运小姐为普朗克和蚀魂夜挑选的埋骨地。现在的白港只需要厄运的一点火星,就能把敌人们炸上天。
在白港码头,伊默见到了厄运小姐和她手底下的一众船员,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人,他回忆了一下,然后恍然。
伊默在赏金榜上见过他们,他们都曾是榜上有名的帮派头目,伊默三人针对帮派时的漏网之鱼。如今这些幸存的帮派头目都臣服于厄运小姐,替她管理比尔吉沃特,换来了生存。
娜伽卡波洛丝的真者俄洛伊站在厄运小姐身边,带领着另一批身着法衣的祭司,祭司们与厄运的船员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批。
厄运小姐感觉自己嘴里的味道都变得油腻起来,于是往扭曲的木头架子上吐了一口。岸边的水面上浮着一层粘稠的渣滓,都是水下数以千计的尸体长年累月的贡献。
火红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还有自信的气质,她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很难不被关注。在这处码头上,她就是一团剧毒荆棘之中的野玫瑰。
真是好一场大会,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团结了。她暗想。
“没有怀疑你们和他们几个的意思,但这种事,果然还是得亲眼看看才能除去心中的最后那点侥幸。”
“呵呵,看来胡子女士的神奇之处不止你们平时宣传的那样,有的时候,祂还能让人死而复生。”
厄运小姐双手抱胸,挤压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海风吹拂着肩披的外套猎猎作响,露出一对精美的象牙握把手枪,左右腋下各一把。
她歪歪头,冲着俄洛伊意有所指道,话语中不乏嘲弄。
正如俄洛伊平时所言,她的神不在意什么花言巧语,要的只是行动。虽然厄运小姐嘴上不客气,但她站在这里,与俄洛伊并肩,这便是态度。
她还在耿耿于怀,我只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俄洛伊不以为意,看向身侧落后一步的唤蛇者。唤蛇者立刻会意:“唤蛇者号角已经停止了吹奏,蚀魂夜很快就会靠近。”
“圣兽呢?”
“圣兽们不会靠近比尔吉沃特。”唤蛇者喘着气说道,“他们都在深海之下,远离屠宰码头的腥臭。最多也只会有饿坏的幼兽能响应我们的召唤。”
只有娜伽卡波洛丝最强大的子嗣才能够吞噬迷雾,守住城市。蟒行群岛的其他地区并没有这个问题。
这再次提醒教团,比尔吉沃特人有多么无知。这些从陆地上来的居民从来不会用清水冲走码头上的秽物,反而是沿着海湾内的每一片滩涂搭建起永久的锚地。愚蠢之极。
“那就靠我们自己。请它们远离吧。”
厄运小姐没有去听祭司们的交谈,她昂着头冲着海洋极目远眺。
她眼中,是一座漆黑云雾的高山,从冒出海平面那一块黑色的丘陵升腾到空中。
蚀魂夜来了。
海水在渐渐染黑。无边无际的黑雾在海平面尽头翻滚,浓郁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在雾的彼端。在翻滚的黑雾中,隐约可以看见许多剪影浮现出来:怨毒的骷髅、嚎叫的游魂、恶鬼般的骑士……无穷无尽的亡灵。
在黑雾的正中,一艘仿佛从油画中走出的幽灵船碾压而来,桅杆高耸,船舷陡峭,漆黑腐朽的木制船壳上燃烧着亡魂般的绿色火光,同样的火焰如呼吸般从甲板上升腾起来,沿着桅杆一路蔓延,在海与雾间交织成鼓荡的巨大风帆,帆上凝聚着嘶吼的幻象与层层烈焰。
冥渊号。
普朗克的座驾,她曾亲手把它炸毁,目送着它沉入海湾。但现在,这艘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舰船满载着逐渐向着亡灵转化的船员和它真正的主人,前来复仇了。
冥渊号上人影绰绰,还未靠近,厄运小姐仿佛已经看见了普朗克蕴着恶意的笑容。
但她不会退缩的。
在她身后,比尔吉沃特东倒西歪的石壁点缀着烟火,这里是人们——她的人民们,靠海吃海的地方。建筑紧紧地抠进岛链的山脊和石缝里,就像一片片坚韧的藤壶,无论是风暴、蚀魂夜,还是偶尔来刺探的诺克萨斯三桅战船,都别想把它们撬走。
厄运小姐转身,朝向自己的船员,还有那帮帮派的头目们。她提高声音,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漂亮话我就不说了。我们能击败普朗克一次,就能击败他第二次。现在我们都站在一起,要让普朗克知道,这座城不属于他,让他知道投靠蚀魂夜是他这辈子最愚蠢的选择。”
“你们每个人都是在麦龙黑酒里泡大的,如果死灵也想干一架的话就让它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烈性子!”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活下来。”
船员们响亮地回应,举起手中的武器。他们拿着滑膛枪、左轮手枪、铿锵作响的土制破片炸弹和弯刀。武器品种繁多,就像是刚刚洗劫了一座博物馆。
厄运小姐看到了从后方走来的伊默三人,朝着他们颔首致意。
“我们并非独自作战,我们有着整座城市为后盾,还得到了远道而来的朋友们的帮助。不要吝啬使用你们得到的武器,朝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扔过去,炸得它们连老娘都认不出来!”
“亡灵可不是妈妈生的……”
站在最前面的雷文嘟囔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厄运听到。
在周围人群忍俊不禁乃至逐渐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厄运小姐狠狠瞪了自己的大副一眼,拍了拍手:
“来见识一下我们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