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厄运小姐重重地砸进冰冷的海水，向着黑暗飞快地沉下去，俄洛伊的心也如同坠进了冰窟般不断下沉。
普朗克倒向了暗影岛那头，那么为了比尔吉沃特，莎拉就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她不能死在这里！
俄洛伊重伤的身体忽然生出一股力量，她翻过栏杆，向着厄运小姐的落水点跳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
阴沉的水面急速扑来，俄洛伊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就感觉肩膀火辣辣地疼，跳进海水时，她被普朗克的火枪打中了。
她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气息散了不少，随即掉进海里。
冰冷刺骨的海水灌进口鼻，窒息的恐怖感包围了她。冥渊号上的普朗克，还有白港边缘被这边动静吸引了的铁钩亡灵不停地往水里开枪，子弹留下一道道尾迹，而俄洛伊紧握着神像，沉重的“神悉”拉着她不断下沉。
在这深海的寂静中，俄洛伊的耳朵里只能听到心脏擂鼓般地狂跳，胸腔里仿佛有火在灼烧。海水挤进毛孔，黑暗像蛛丝一样将她裹住。
太深了，可能回不去了。
但她能救莎拉。
俄洛伊努力释放体内不多的神力，在深海中绽放微弱的光芒。她竭力瞪大眼睛，在一片昏暗中搜寻着厄运小姐的下落。
肩头的枪伤火辣辣地疼，流淌的血液被海水稀释拉长，变成一缕一缕淡红色的飘逸丝带，鲨群和魔鬼鱼被血腥吸引过来，一边绕圈，一边跟着她往深渊潜下去。
除此以外，还有黑影绕着她快速地游动。短短几秒，便绕着俄洛伊巡游了十几个来回。
……
在白港举行海葬时，俄洛伊有时也会去观礼。
人们总觉得一个比尔吉沃特的男人理应得到娜伽卡波洛丝的祝福，海葬便是让死者下去见到那位女神。
“但娜伽卡波洛丝并不在深渊里，只有愚昧的小粉脸们才这么想。娜伽卡波洛丝存在于我们所行的每件事中，以及所行的每条路上。”
俄洛伊一直坚信自己会在运动中消亡。但现在……
她要死了吗？
沉入如宇宙暗面般永恒黑暗的深渊中，享受这静谧之死，死后身躯还要被深海生物吞噬啃食。
对于娜伽卡波洛丝的祭司来说，真是太不体面了。
俄洛伊的臂膀发麻，大脑因为缺氧开始变得昏昏欲睡，太阳穴剧痛。
……那环绕在周围的黑影，是什么？没有任何已知的海兽能在水下这般高速的移动。
呵，女神应该会欣赏它。
俄洛伊没有察觉到，洋流的方向悄然改变了，无处不在的涡流推搡着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俄洛伊迅速靠近。
俄洛伊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浮现的人影。
莎拉·厄运！
俄洛伊急忙摆动双腿，一把捞向厄运，将她拉近了自己。
此时的厄运小姐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浑身布满了伤口和大片烧伤的焦灼痕迹，整个人就像麻袋一样破破烂烂的，肋骨断了好几根。青灰的海水灌满了她的口鼻，让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她就像一块诱人的饵料，散发的血气让剃刀鱼群，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凶恶海兽，聚拢在周围，围在四周磨牙霍霍。
但哪怕没有这些等候进食的海兽，光看厄运小姐身上的伤势，她也活不过五分钟了。
俄洛伊陷入了沉默。
是她的过错。
如果不是她心怀着最后的侥幸，让本该死在厄运小姐复仇中的普朗克接受了娜伽卡波洛丝的试炼并获得了新生，普朗克就不会有机会勾结暗影岛，反过来让厄运小姐陷入这般死地。
娜伽卡波洛丝让普朗克通过了试炼，一定有祂的用意，哪怕是勾结蚀魂夜，哪怕是比尔吉沃特再度处于风波浪涌之中……还有血港鬼影，那个名为派克的怪物也通过试炼……
俄洛伊无从揣测女神的用意，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俄洛伊强行打起精神，看向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年轻女人。我是否要相信，她还有一丝力量或志向熬过这一劫？
或许我可以救她？
人们总是不知道自己的本质，也不知道所行的意义。
但女神会帮助他们认清自己的价值。
“莎拉，我会让你看到真相！”俄洛伊的话像是在为自己鼓劲。
她无声地吟诵起来，将自己的精神延伸出去，呼唤着蛇母的能量，将神像向前挥动。一股泛着光亮的雾气从神像的嘴里倾泻而出，蛇母的面孔周围环绕起漩涡，能量渐渐实体化，变成了灵体触手。
它们似乎在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数学规则增多，以指数倍数的速度膨胀增长，似乎每一条触手都能容得下全世界的希望和恐惧。
周围窥伺的鱼群仿佛感应到了深海霸主的气息般惊慌逃窜，触手像风暴一样卷住了面前的莎拉·厄运。
触手抓住了昏迷的厄运，穿过了她的胸膛。她浑身颤抖，往昔的景象在她身边闪现。
双目紧闭的厄运忽然痛苦地尖叫起来，感受到灵魂被从身体中抽出，而她的镜像则安然浮在俄洛伊面前。厄运的灵魂燃着耀眼的蓝色火焰，灵魂的形态不断变换闪现着众多前世的样貌。
无数只庞大的触手不断地击打着这位伤痕累累的船长，每拍击一次，都会从厄运小姐的身体中带出一蓬散发着粒子的光雾。深海中的现实正在扭曲旋转。一大群触手迎面拍打过来，将她不断向下推，越推越远离自己的灵魂——越来越接近湮灭。
但昏迷中的莎拉却凭着本能痛苦地扭动起来，她在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
厄运小姐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的复仇终于得偿夙愿。
大半个比尔吉沃特都见证了这一幕，她用计谋与火药一手造成的可怕场景。
冥渊号的残骸正在熊熊燃烧，他的手下要么被当场炸死，要么掉进海中溺毙，还有一些正在被群聚的剃刀鱼分食。
刚才那一刻堪称壮丽：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遽然升起，宛如一轮朝阳跃出海面。
普朗克死了。
莎拉的唇边挑起一抹微笑。
普朗克戴着红面巾闯进她家的工坊那一刻起，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莎拉，那时候她还叫这个名字，在那一天，普朗克杀死了她的双亲，也开枪打中了她，而她当时只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只能呆呆地看着父母倒在血泊之中。
普朗克无意中教会她一个残酷的事实：不管你觉得有多么安稳太平，你的世界，包括你建立的一切，你在乎的一切，都可以在转眼之间化为乌有。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留了个活口。愤怒和仇恨陪伴着她度过了那个冰冷的夜晚，还有无数紧随其后的黑夜。
十五年来，她孜孜不倦地攫取着所有可能用得上的资源，极其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普朗克完全忘记了她，放松警惕，高枕无忧地躺在自己的宝座上。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会失去一切。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会懂得“失去“二字真正的含义……
一声惨叫打断了厄运小姐的沉思，她回过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大副雷文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双目暴突，止不住的鲜血从他指尖喷涌出来。
“嗬……嗬……”
雷文发出两声破风箱般的声音，倒了下去。
“别死在我这儿，雷文！”
厄运无助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忽然感觉自己身躯沉重，动弹不得。
这只是开始，一个接一个，厄运小姐的船员如秸秆般倒了下去。
在遍地横尸的船员中，站着全身湿漉漉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普朗克，浑身是血，如同地狱里逃出的厉鬼般怨毒地盯着她，手里的弯刀沥沥地往下滴血。
他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
“贱人，想要复仇？白日做梦。带着你的仇恨去见胡母吧。”
普朗克面前忽然出现两个人影，竟然是厄运早已死去的父母。他高举起弯刀，面露狰狞兴奋的笑容，就欲斩下。
“不！”
厄运小姐瞪大眼睛，拼尽全力，尖叫声冲破了喉咙。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了，经过十五年仇恨的折磨与蜕变，她现在是莎拉·厄运！
这噩梦般的经历，她绝不会允许再重复上演！
身上的枷锁被挣脱了，厄运小姐向前迈出了一步。
她动了起来。
……
风停了。触手随着一阵光消失。娜伽卡波洛丝满意了。
莎拉·厄运的灵魂不断拉扯着她的肉体，最终，两者再度接触，融合在大蓬大蓬灿烂的光雾中。
“她动起来了。”
俄洛伊欣慰地笑了。
强行启动娜迦卡波洛丝的试炼耗尽了俄洛伊的最后一丝精力，她的意识模糊，双眼逐渐闭合，神悉拖着她坠入了黑暗中。
我们永远都无法确认自己做的是对的，也无法得知未来如何发展，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但宇宙会赐予我们渴望，赐予我们本能。所以我们必须相信它们。
……
厄运小姐的手指蓦地弹动了一下，颤动的双眼逐渐睁开。
她发现自己正在一片水中，身体四肢都流淌着温暖的能量，让她感觉懒洋洋的。
在她周围，目之所及全是明亮的青辉。美不胜收。
这是将死之人会看到的景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