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一次心不甘情不愿的状态不同，神魔两族的修者在此刻皆是拼尽了全力，铆足了劲地向着乾坤鼎中传入真气。
像是恨不得将自己的丹田榨一个干干净净。
甚至因为短时间内流失了太多真气导致身体二次受创，那些修者内伤加重之下，那渐渐壮大的光柱中都带了点血色。
可饶是如此，现今升起的光柱与之前相比，仍不足五分之一。
明白这些真气远远不够，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们原本还怀有一丝希冀的神情渐渐都化作了绝望。
再无人言语，整座试剑广场刹那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切就要这么结束了吗？他们的命运从此就任由如此不公的天道摆布吗？
萧瑟悲凉之意迅速弥漫上所有人的心头，整片神魔大陆在此刻默契地陷入了一种难言的伤感之中。
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广场之中开始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原本未曾流泪的人，也在这样的氛围中红了双眼。
不甘心……
如何能甘心……
但又……无能为力……
世人在束手无策之时，都会下意识地向神明祈求渡过苦厄的力量。可如今却是他们的神明抛弃了他们……
还有谁能救救他们？！
一滴滴绝望的血泪从脸颊滑落，渗透进地底。
像是在提前哀悼，祭奠他们的死亡。
……
流萤遥遥望着神魔两片大陆上方逐渐凝成的真气光柱，白皙的五指紧攥成拳。
虽然神魔两族如今的光柱加起来不足先前的四分之一，但……若她抽空禁忌之森的万年灵脉补充，兴许就能补足那些空缺。
而这么做的代价便是……禁忌之森的生机迅速凋零，她也会随之消失。
可若牺牲她一人便能换来众生自由的命运，这买卖其实是十分划算的。
而她也终于能完成楚雅他们的心愿了。
流萤其实并不是很能明白楚雅他们的想法。但想来他们想保护天下苍生的心，应当与她想保护祖龙的心是差不多的。
数万年前她便没能护住祖龙，今时今日，她决不允许这样的遗憾再在她的眼前发生。
流萤侧身唤过殷铭和灵曜，将自己的决定如实相告。
“等我消散之后，接下来的一切就看你们的了。”
幸好灵曜此前也曾看过记载天下归一术法的古籍，流萤不需要再花费时间教他一遍。
时间紧迫，流萤话音一落，便立即双手结印，以自身为桥梁，联通禁忌之森的灵脉之力。
将灵脉之力转化为灵气之后，再源源不断地传入面前的乾坤鼎中。
对于她的决定，殷铭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操作。
灵曜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出言劝阻。
他上前一步，正欲施展天下归一术法，将神魔两族的真气光柱都汇聚到祭坛中的乾坤鼎中，却忽然听到殷铭惊讶道：
“那是什么情况？！流萤前辈，你先停下手中的动作，真气光柱好像有变故！”
灵曜闻言，施法的手垂回了身侧，抬头看向了真气光柱的方向。
流萤在余光中瞥见神族的灵气光柱确实出现了变化，也慢慢地收了正在运转的术法。
只见神族的灵气光柱忽然快速膨胀，不多时便涨到了跟先前一样的大小。
甚至大到跟之前一样大小之后也并未停止，一直涨到了原先的两倍才慢了下来。
不止神族的灵气光柱暴涨，魔族的怨气光柱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
流萤望着最终比先前膨胀了将近三倍的能量光柱，一脸讶然。
可现在不是思考为什么的时候，她快速地上前施法，将两边的能量聚合到一起，灵曜也自觉地上前，准备引导灵怨二气融合。
随着乾坤鼎中的灵怨二气逐渐壮大，流萤忽然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看着那些灵怨二气在灵曜的牵引之下缭绕纠缠化为鸿蒙真气，流萤喃喃出声：
“这是……残留的亡魂之力……”
……
神魔两族的修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泣下血泪不久之后，地底下便忽然升起了很多光点，慢慢地融进了光柱之中。
甚至还有很多光点从神陨遗迹，从魔宗祠堂的方向飘来，不断地壮大着那道真气光柱。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着那道比原先大了将近三倍的光柱，所有修者都喜极而泣。
他们有救了！
……
重新融合而出的灰白光柱能量愈渐强盛，倏然大作的狂风吹得殷铭的衣袍猎猎作响。
幸而有灵曜为他施加的防护罩保护，除了风大了一点，殷铭没有其他的不适感。
殷铭离流萤不远，清楚地听到了她方才的低喃。
“亡魂之力？”
殷铭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忽然想起神陨遗迹中的石碑，面上顿时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就像神陨遗迹的碑中残魂那样的存在吗？”
“嗯。”流萤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不止是那些碑中残魂，有些修者一身修为无人继承，而有些修者则是出了意外，无法给后人留下传承……”
“总之，他们消亡之后便会魂归大地，身上的真气也会随之融入地底。”
“照理说，只有那些身怀大机缘者，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可以唤醒他们的亡魂，获得他们的传承，只是这样的概率小之又小。”
“现今却涌现了如此之多的亡魂之力……”
流萤言尽于此，殷铭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难怪这光柱比之前大了将近三倍。
从古至今所有意外死亡修者的亡魂之力啊，怎么着也会有上万之数吧，能凝出这么大的真气光柱属实不足为奇。
不过照流萤所说，原本唤醒一个都够呛，如今却忽然出现了这么多……
这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难不成是他们受到天下苍生的感召，也知道了天道不公，加之又感受到了天下苍生正在承受跟自己之前一样的痛苦，于是便倾尽自己最后的能量，为他们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
感应到灰白光柱上的恐怖气息，白衣人的表情再不复之前的轻松随意。
可当看到，就连周围的花草树木上都沁出了一点点光点，融入光柱之时，他面上强装的镇定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连你们也背叛了我？！”
“呵……好……很好……死！都给我死！背叛我的……全都该死！”
白衣人神色狰狞地疯狂大叫着，身后的金光越发璀璨。
既然全天下都背叛了他，那这样的神魔大陆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死！都给我死！
他要让清世之潮将他们全部弄死！然后让一切重新开始，慢慢变回那个，他曾经十分满意的神魔大陆！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清世之潮的仪式便能彻底完成，到时候他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全部人都将他奉为神明的天道化身！
耳边的海啸声越来越近，殷铭甚至已经能看到在山林间溅起的金色水花，只怕再过几分钟，清世之潮就能淹没整座禁忌之森。
此时，灰白光柱上的能量终于完全融合。
流萤正想接过灵曜手中的灵鸣剑，却被他按下了白皙的手掌：“你的元气还未恢复，我来。”
流萤皱了皱眉，“可是……引导灵怨二气融合应该消耗了你不少真气，你……”
“无妨。”灵曜简短回了一句，不再耽搁，提起灵鸣剑便飞身上前。
他体内的真气确实所剩无几，但他体质特殊，不仅真气恢复的速度比常人快，还能直接驱使游离在空气中的灵怨二气。
“你当真要如此对我？”白衣人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惊恐。
灵曜不答，指尖快速拂过灵鸣剑，吸收了他精血的剑身闪着耀眼的红光，威力更胜从前。
将灵鸣剑向上一抛，灵曜双手合十，再度分开，他身后的灰白光柱随着他手中动作的变幻，瞬间幻化成一条气势磅礴的五爪神龙。
“我都是为了你啊！”白衣人凄厉喊道，试图唤醒他对他的歉疚或是心软。
灵曜置若罔闻，飞身接过回落的灵鸣剑，身后的巨龙也发出了一声震天龙吟，跟随灵曜手中的神剑，一同刺向半空之中的白衣人！
殷铭眯着眼内心焦灼地看着灵曜的动作，只觉他跃起那一刻，恍惚间竟似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随后便是一阵刺眼的白光，久久未熄。
不知是那白光太过晃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殷铭忽觉脑袋一沉，向后倒地晕了过去。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殷铭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道白色身影自半空坠落，化作万千乳白色的光点，融入大地……
***
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推了推自己的身体。
殷铭努力地睁开自己的眼眸，脑袋仍有些昏昏沉沉。
“阿曜？”殷铭看着眼前人一脸的紧张，有些不明所以地开口道。
灵曜见他醒来，终于浅浅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你刚刚忽然晕过去了。”
殷铭趴在他肩头，迷蒙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很快便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那个天道化身……死了吗？”
灵曜依旧紧紧地抱着他，“嗯。”
“流萤前辈呢？”
“她没事。”
“那清世之潮……？”
“清世之潮已经回退了，惘渡海也恢复了平静。”
也就是说，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对他们喊打喊杀，强行改变他们的结局了？
这回，轮到殷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白衣人整天一口一个蝼蚁的，他应该绝对不会想到，他所看不起的蝼蚁，有一天也会将自己燃作星星之火。
而星星之火聚成了熊熊烈焰，终是焚尽了他这座万里平原。
想来，这神魔大陆以后再也不会有主角和配角之分，再也不会受制于所谓的天道，人人都将是自己的世界主宰……
人人都获得了新生。
……
灵曜轻轻地拍了拍殷铭的肩膀，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他率先从地上站起，而后朝殷铭伸出手。
“殷铭，我们走吧。”
“嗯？去哪？”殷铭仰着头看他，面露疑惑。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灵曜勾唇一笑，如阳光般温柔和煦。
殷铭亦是莞尔一笑，回握住了他的手。
唔，看来这次是真的可以开始退休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