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趴在窗台上，遥遥望着窗外的风景。
    良久，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她手边装订成册的宣纸随风翻页，沙沙作响——
    那是殷铭临走前，交给她的祖龙日记完整译文。
    译文里，以祖龙视角记录着那段，她已经遗忘了的、被天道化身抹去的曾经。
    难怪有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原来这些……才是真相。
    最令流萤难过的是……这栋别墅确实是祖龙留下的。
    是祖龙在她闭关时，组织一部分魔兽建成的。
    只是他们还未来得及一起居住，祖龙便在天道化身的逼迫下，殒了命——
    他未曾在这栋别墅中留下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她脑海中有关于他们曾在别墅中生活的点点滴滴，全都是天道化身凭空捏造的。
    应该悲伤的吧。
    毕竟她以为的幸福，全都是梦幻泡影。
    只是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仿佛能驱散内心的所有阴霾。
    让她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
    只想就这么一直静静趴着，直到永远……
    半梦半醒间，流萤似乎做了一个梦。
    有一道聒噪的声音，在她的神庭识海中凭空炸响。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一道半透明的虚拟屏幕，屏幕上正同步翻译出一行行对应的文字——
    【亲爱的002号宿主您好，天道辅助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本系统致力于为宿主提供各种优质服务，辅助宿主更好地担任天道化身一职。】
    【宿主是否确认绑定本系统，承担起天道化身的荣耀与责任？】
    【温馨提示，本系统一经绑定，除非宿主身死道消，否则将会陪伴宿主终生。】
    虚拟屏幕下方，倏然出现两个半透明的悬浮按钮。
    一个‘确定’，一个‘取消’。
    见此，流萤不由得秀眉微蹙。
    ‘辅助宿主更好地担任天道化身一职’,‘承担起天道化身的荣耀与责任’？
    宿主？她吗？
    绑定这个系统，她就会成为天道化身？
    照这意思，天道化身并不是天地间自然衍生的神灵，而是由这个系统挑中一个人选，再赋予他天道化身的能力？
    若真是这般，这古怪的系统为何会拥有如此之高的权力？
    还能不借助任何介质，直接在她的脑海中与她对话……
    难不成，这天道辅助系统就是神魔大陆的意志？
    思及此，流萤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白衣人。
    这道声音既称呼她为002号宿主，那前面应该还有个001号……
    想来，应该便是那个白衣人了。
    难怪那白衣人有时候总会莫名地自说自话，他当时应当就是在跟这个系统对话吧。
    而‘本系统一经绑定，除非宿主身死道消，否则将会陪伴宿主终生’，意思是那个白衣人已经彻底消亡了，这系统才转而找上了她？
    流萤紧蹙的秀眉微松。不论如何，能确定那个白衣人是真的死了，这个信息还是挺值得高兴的。
    只不过绑定系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流萤可不稀罕当什么天道化身，更不想有道声音天天在自己的神庭识海中吵嚷。
    这会给她一种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不适感。
    再者，谁知道绑定这个系统会不会对自身产生什么影响。
    之前的白衣人那般疯魔，说不定也有这个系统的缘故。
    哪怕不是这个系统的原因，身份地位的变化也极易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身居高位太久，很容易就会失去共情普通人的能力，慢慢地沦为一只只知权利与野心的欲望凶兽——
    这个结论，从白衣人张口闭口都是蝼蚁一事便可见一斑。
    虽然流萤知道自己不会如此，可这系统是一经绑定便会终生伴随的。
    她若真与之绑定，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再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只是流萤拒绝的话刚说出口，那道声音立马紧随其后劝导道：
    【001号宿主的情况有些特殊，他本是神魔大陆自然衍生的天道化身，只是他诞生之时系统尚未完善，以至于他的身体存在某些缺陷，这才导致了之前的祸端。】
    【在本系统的及时干预下，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本系统也充分汲取了上一次的失败经验，在收集各项数值精密分析过后，对不足之处进行了优化升级。】
    【升级后的系统已经趋于完善，绝对不会再出现之前的错误，更不会对宿主的身心造成任何影响，这一点请宿主放心。】
    流萤看着静静悬浮在神庭识海中的虚拟屏幕，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这道声音说，在它的干预下，白衣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不禁让流萤想起白衣人在催动清世之潮时，曾说过自己身上的防护结界无人能破。
    他应是真的对那层防护罩格外有信心，才会在结界碎裂时，那般震惊。
    而白衣人作为天道化身，实力如何不用多说。
    他的话虽然过于狂妄，但他的确也有狂妄的资本。
    流萤当时其实也不认为他们能破开那道结界的。
    只是一切已到最后一刻，无论如何都得全力一试。
    却不曾想，那道结界竟真的碎了。
    这绝对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的。
    难不成，真的是这个系统在暗中相助，他们才能成功破开那道结界？
    转念一想，流萤又释然了。
    也是，若没有天道意志的默许，堂堂天道化身又怎会如此轻易消亡。
    怕是白衣人的疯狂做派早已惹得天怒人怨，这才让天道意志彻彻底底地放弃了他吧。
    也算是自作自受。
    可……【为什么是我？】流萤在神庭识海中不解问道。
    前面的勉强还能说得通，但又为什么非要她担任下一任天道化身呢？
    【系统通过对比分析后发现，宿主您不论是心智还是其他方面都十分符合担任天道化身的要求。】
    【因此，相较于再度创造一个天道化身所需要承担的不确定性，系统更倾向于任命您为下一任天道化身。】
    【天道化身一职事关天下苍生，还请宿主认真考虑。】
    系统平静无澜的话音落下，流萤只剩默然。
    虽说这系统似乎有拿天下苍生威胁她的嫌疑，但说实在的，与其让它再创造出一个、有可能会像之前的白衣人那般不可理喻的天道化身……
    确实还不如由流萤来担任。
    至少她不会因为一己之私便随意去损害他人利益，置他人于不顾。
    【与你绑定，我有什么好处？】
    沉默半晌，流萤终究还是松口了。
    那系统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妥协，十分积极地回应道：
    【宿主可以先随意点击屏幕上的模块查看，熟悉一下操作。】
    【至于好处，绑定本系统后，宿主便能成为神魔大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道化身，坐享无限荣耀。】
    【同时，宿主还能学会神魔大陆所有的术法，修为直达十境巅峰。】
    流萤秀眉微蹙，原本还想说些什么。
    听到修为能直达十境巅峰之后，终究还是忍住了。
    【此外，宿主还可以创造自己的分身，或是任命他人为自己的分身。】
    【分身将会继承本体百分之七十的能力，替您处理细碎琐事，让您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流萤划动屏幕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试探问道：
    【谁都可以吗？】
    系统肯定回答道：
    【是的，谁都可以。哪怕对方已经身死，只要他的灵魄仍在，便能任命他为天道分身，与您一般获得长生。】
    流萤还未来得及扬起嘴角，便在听到第二句话后瞬间蔫了回去。
    灵魄仍在……
    可祖龙已经离世万年……他的灵魄，还会存在吗？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流萤还是让系统尝试着在神魔大陆中搜寻祖龙的灵魄。
    忐忑不安地等待半晌之后，屏幕上终于显现出搜寻结果。
    【抱歉，系统未搜寻到宿主指定灵魄。】
    看到这段文字，流萤不免呼吸一窒，心中刚刚升起的那道名为希望的悸动也瞬间磨灭。
    良久，她终是自嘲一笑。
    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了不是吗……
    明知不可能，却偏偏还是忍不住期待，人总是矛盾又可笑。
    苦笑着摇了摇头，流萤略微平复好心情之后，将全部的心思都沉入到面前的虚拟屏幕中。
    难过的时候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只要注意力被分散了，内心就没那么煎熬了。
    面前的虚拟屏幕中漂浮着好几个模块，有‘剧情’‘角色’‘技能术法’……等等。
    流萤一一点进去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能查看历史操作。
    比如‘剧情’模块里，在殷铭帮助灵曜涅盘的那段文字中，有红色字体在一旁标注着‘借六长老之口改变计划，引他上套’。在这段文字最后，还写了‘修改完成，重回正轨’八个字……
    ‘技能术法’模块中，则罗列出无数流萤听过的、没听过的术法，其中排在最前面的是‘清世之潮’，而后是‘光盾’，‘瞬移’，‘修改记忆’……
    而‘角色’模块，则记录着神魔大陆的芸芸众生。位列第一的，赫然便是灵曜。
    流萤知道系统口中的‘一人之下’，指的便是在灵曜之下。
    因此看到他的角色框上镀了一层华丽金边，比其他任何人的都显眼，倒也没多大反应。
    随手回退到系统首页，流萤点进了最后一个还没翻看的模块——回收站。
    不同于其他模块一整屏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这次弹出的界面中，只静静躺着一条由乱码组成的数据。
    流萤没看懂这个模块有什么用处，更看不懂这堆奇奇怪怪的符号。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无事可做的她立即唤了系统一声，询问这条数据究竟是何含义。
    而对于流萤的提问，系统则有问必答道：
    【宿主将其他模块中不需要的数据删除后，该数据便会暂时存入到回收站中。】
    【回收站的存在意义是给宿主反悔的机会，若宿主误删了重要数据，便能在回收站中再次找回。】
    至于这条数据到底是什么意思，系统在简单检测过后，如此答道：
    【&*……&*……数据种类较多，暂时无法匹配对应种类……】
    【系统无法有效读取本条数据内容，宿主可选择恢复本条数据，即可直接查看数据内容。】
    流萤眸色淡淡：【嗯，帮我恢复数据。】
    她还挺想看看，白衣人之前到底删除了什么数据。
    【好的，宿主请稍等，数据恢复中……】
    【数据恢复百分之十……】
    【数据恢复百分之二十……】
    【数据恢复百分之三十……】
    随着恢复进度不断提升，流萤面前忽然升起一道像是由全息投影投射而出的虚拟身影。
    这道虚拟身影并不稳定，不时地像年久失修的老旧电视机一样闪过雪花线条。
    甚至还忽隐忽现的，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貌，只依稀能辨别出是个男性。
    可饶是如此，流萤还是从他熟悉的身形中，认出了他的身份。
    “龙丞……？”
    流萤喃喃了一句，正欲上前一步，一阵尖锐的鸣笛声却忽然在她脑海中炸响。
    【错误，出现错误&*……&*……检测到本条数据有误，即将自动删除……】
    虚拟身影忽然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
    流萤怔愣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又听到系统说道：
    【自动删除失败&*……&*……数据恢复中……】
    【错误，出现错误&*……&*……】
    【警告，检测到数据出错，系统即将自动重启……】
    【警告&*……重启……】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流萤猛地睁开了双眸。
    窗外，夕阳即将隐没在地平线里，虫鸣声也在此刻渐熄，拂过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而她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趴在窗台之上……
    流萤垂下眼眸，呆愣地盯着手边的檀木窗台，慢慢地又阖上了双眼，呢喃轻叹。
    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想起方才虚拟身影倏然消失的一幕，流萤心中满是苦涩。
    还以为能再次看到他呢……
    为什么就连在梦里都得不到成全呢……
    晶莹的泪滴顺着流萤的眼角滑落。
    她并未理会，只自顾自地沉迷在阖眼之后的黑暗之中。
    意识再度模糊之际，珠帘碰撞的声音忽然在身后细碎响起。
    一阵似有若无的微风拂过，房顶垂落的风铃随之发出清脆的叮铃之音。
    流萤不由得迷迷糊糊想着，又起风了。
    “好久不见，流萤姑娘。”
    耳边倏然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声音，恍惚得分不清来自现实还是梦境。
    流萤心中一紧，更加用力地闭紧了眼眸。
    她好像……听到祖龙的声音了。
    这是，又做梦了？
    那是不是只要她此刻进入梦里，就能再次见到祖龙了？
    那便快些睡着吧。
    流萤不断在心里默念着快睡快睡，意图催眠自己。
    眼角却蓦地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似是有人在替她擦去方才滑落的泪滴。
    流萤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眸，与来人四目相对间，久久相顾无言。
    脑海中适时响起一道平静无澜的声音：
    【系统已完成重启。】
    【数据恢复成功。】
    【天道辅助系统绑定成功。】
    【天道分身任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