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臻至,寒气渐浓。
明日,冬至的祭天之礼将重启。今日,皇帝与皇后将离宫,启程前往宫外清明山的净安寺,为家国祈福祝祷。
御驾金碧辉煌,车轮辐辏银光闪烁,整个车马队伍肃穆有序,庄严肃立,仿佛是行走的皇权象征。群臣整齐夹道恭送,行列之中,文武百官各显其职,朝臣肃立,武将威仪。
紫宸殿前,顺妃领着众人目送离宫的队伍远去。目送之际,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
顺妃身后的二皇子,神情则悠然许多。皇后离宫前,曾刻意嘱咐过他,冬至时,无论宫中发生何事,他都不许离开乾明宫。此刻,他目送着离宫的队伍,深知皇后必然有所打算。想到此,二皇子悄悄瞥了一眼岑思卿。
站在一旁的岑思卿,表情颇为从容。眺望着离宫的马车,他微微仰头,深邃的眼底似有几分期待。而他身前,正站着翎妃。
翎妃仪态端庄,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身后的岑思卿。二人相视一瞬,然后又各自微微含笑,望向了马车远去的方向。
* * *
终于,皇帝的御驾离去后,众人也纷纷各自散去。
顺妃心中一直萦绕着皇后临行前的叮嘱,让她感到惴惴不安。
“本宫离宫的这三日,你替本宫好好打理后宫,照顾好宫中众人便是了。”
顺妃回想起皇后的话,心头涌动着一抹疑虑。她知道,皇后即便是离宫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将后宫交给她。用意太过浅薄,反而叫顺妃起了疑心。而且,皇后另一句话更让顺妃感到一阵寒意和忐忑。
“冬至是一年中最长的夜晚,你务必要多留心着。”
* * *
此时,岑思卿并未返回荣和宫,而是径直向慈光寺的方向走去。
在卫凌峰的指引下,岑思卿在慈光寺旁的一处宫所前站定。见岑思卿微微点头,卫凌峰立即上前叩门。
来应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藏青色道袍的人,那人见到卫凌峰,又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岑思卿,便转身通报。
卫凌峰回头,与岑思卿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岑思卿,却立即便知岑思卿的身份,实在可疑。
岑思卿心中明了,却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踏入了宫院内。卫凌峰也紧随其后。
院内,见到岑思卿和卫凌峰的到来,一旁正在准备符纸和道坛的几人,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皆齐齐向岑思卿行礼。
这时,刚才通报的人从院内的主殿中迈步而出,他随手将身后的门再次关严,然后走向岑思卿。
“七殿下,洞玄法师说他还在闭关静修中,不便前来迎接,还望七殿下见谅。”那人传达道:“法师说,明日便是祭天礼。到时,法师必亲自向七殿下请罪。”
岑思卿听完那人的传话,望了一眼主殿,然后毫不理睬地向主殿走去。
“七殿下!”
一旁的几人也上前阻拦,但都被岑思卿举剑拦住。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阴沉,目露寒光,却又有所顾忌而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岑思卿回身看了看被拦住的一众人,然后不屑地一笑,抬手推开了殿门。
大殿内,一股清幽的檀香扑面而来。排列有致的烛火闪烁,映照着周围的法器和道观装饰,使得整个空间仿佛笼罩在神秘的光芒之中。大殿的中央摆放着一座道坛,坛上供奉着三清天尊的一组画像。
坛前,岑思卿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袭紫色的法衣,道袍上绣着金丝日月星辰的锦纹。法衣的袖口隐隐透出淡淡的霞光,如仙境中的云彩,令人目眩神迷。
“听闻宫中的三清观还在修葺,所以只能委屈法师,今年暂居于此了。”一片寂静之中,岑思卿忽然环顾四周,平静地说道。
但法师并未有任何回应,依旧打着坐、背对着岑思卿。
“但本殿下看,这临时的道观,也布置得颇为得体,想必母后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岑思卿继续说道。
法师仍然一言不发,身子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岑思卿缓缓走上前,来到洞玄法师的身后,然后仰头望向面前的三清天尊画像,他左手在上抱住右手,举至眉际恭敬地行了一礼。
“我知道,法师是在为明日的祭天礼而清修。”岑思卿轻声说道,放下双手,再次对法师表达他的诚意:“我今日并非有意打扰法师,而是真心希望请法师,能为我刚出生不久的十弟祈福。”
说罢,岑思卿取过坛前的三支清香。他步至烛火前,小心地点燃清香。然后,他回到法师身旁,举起清香,顶礼敬拜。
礼毕,岑思卿再度上前一步,左手持香,将三支清香分别插入香炉内。
法师感知到了岑思卿的一举一动,微微睁开双眼,看了一眼香炉内岑思卿插好的三支香。看到这三支香笔直平插,每支香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他适才满意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但睁开双眼的片刻,法师顺势瞥见了眼前的岑思卿。即便只是一瞥,他也窥见了岑思卿的面容。
“若是法师愿意,思卿愿在冬至这日,待祭天礼结束后,恭迎法师亲临荣和宫。”岑思卿向法师表达着殷切的邀请。说罢,他打算不再强求地离去。
忽然,洞玄法师开了口,对岑思卿说道:“七殿下,请留步。”
岑思卿转身,只见法师缓缓起身,轻轻整理了一下道袍,然后向他走了过来。
洞玄法师一身紫袍如云般垂落,面容清瘦,眉宇之间透露出深邃的稳练。年过半百的法师步履轻盈,目光清澈,仿若能够洞悉世间的一切。他身形修长挺拔,伴随着他的步履,檀木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法师来到了岑思卿的面前,他先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岑思卿的容颜,然后才开口道:“今日,七殿下亲自来此,诚心昭昭,贫道自然应从。”
洞玄法师一边说着,一边专注地凝视着岑思卿。这一刻,他的目光宛如穿越了时光的尘埃,看到了命运在岑思卿面容上留下的蛛丝马迹。瞬间,仿佛一幅前世今生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法师在岑思卿的脸上,看到了威严和统御的帝王之相,又洞悉到了岑思卿命运多舛的一生。在他的面前,洞玄法师看到的是一个注定要承受终生孤独和命数坎坷的灵魂。
然而,岑思卿却对法师所见之事一无所知。他只因法师的应允而感到欣喜,又因法师的凝视而感到一丝不安。但岑思卿发现,法师看向他的眼中,闪烁着慈悲和怜悯之情。
“法师为何如此看着我?”岑思卿忍不住打破沉默,好奇地问道。
洞玄法师这才微微一笑,对岑思卿说道:“七殿下之邀,贫道却之不恭。”然后,掐指一算:“明日戌时乃吉时,贫道愿赴荣和宫,开坛为十皇子祈福。”
岑思卿再次得到法师的承诺,满意地颔首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法师却盯着岑思卿离去的背影,再度叹息一声。
“天地道法,皆为命数。得之幸而不幸,皆乃注定。”
* * *
岑思卿辞别了洞玄法师,踏上回程的路途,他的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思索。
刚刚与法师相遇的情景,在岑思卿的脑海中回荡,尤其是法师那双眼睛所透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躯,触及了他内在的灵魂,令岑思卿虽感到局促,却又未感到抵触。
宫道上,清风吹拂着岑思卿的衣袍,让思绪清晰了许多。也让岑思卿对法师一开始默然拒绝,然后却又不知为何态度转变,欣然接受的举动感到了好奇。
“殿下。”卫凌峰忽然打断了岑思卿的思绪,在旁轻声道:“刚才我仔细观察了那几名随行的道士,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岑思卿略微脚步放缓,问道:“什么可疑之处?”
卫凌峰悄声答道:“他们中有几人的身形,确实如赵寅所描述的那般,都是习武之人的身材。而且,今日他们靠近时,我近距离才发现,有些人的手,虎口处都有厚茧,想必是因常年那兵器所致。”
岑思卿默默听着,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朝荣和宫走着。
“除此之外。”卫凌峰继续说道:“有一人的脖颈处,还有刀剑留下的伤疤。一般这样的伤疤,都是在极为险峻和近身攻击时所致。若真是道家之人,怎会有这样的疤痕?”
岑思卿继续听着,没有直接回应卫凌峰的疑惑。但他二人皆已心知肚明,刚才的一群人中,除了洞玄法师,皆非修道之人。
“一会儿,你让素荷去一趟喜祥宫,去告诉翎妃,洞玄法师答应了为十弟祈福。并算出了明日戌时正乃吉时,而荣和宫乃祈福的最佳方位,请她务必屈尊前来,好一起诚心祈愿。”岑思卿转头,对卫凌峰说道:“再叮嘱一下,宫中人多眼杂,还请翎妃莫将此事声张,来的人也越少越好。”
“是。卑职回去便告知素荷姑姑。”卫凌峰领命。
“明日便是冬至了。”岑思卿忽然站定,目光坚定地平视着面前笔直而深邃的宫道,说道:“要尽快准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