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悄无声息地将白昼的余晖尽数吞噬。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星辰也隐匿了踪迹,整个皇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裕华宫偏殿内,皇后轻手轻脚地替十皇子掖好被角,望着他稚嫩的脸庞渐渐沉入梦乡,心中涌起一股温柔而又复杂的情感。
见窗外夜色已深,皇后轻轻起身离去。刚至门外,便见九公主房内的下人疾步而来,禀报九公主此刻正啼哭不止。
皇后闻言,心中并未有太大的触动,只是淡淡地吩咐道:“让教管姑姑好生照料,若有需要,再派人来向本宫禀报。”说完,皇后未作片刻停留,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寝殿。
回到寝宫,皇后缓缓落座,轻啜一口香茗。旁侧的宫婢即刻上前,为其捶腿舒压,并温婉言道:“皇后您这几日,夜夜照顾十皇子,真是辛苦了。”
皇后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养孩子,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而逸祺乖巧听话,和本宫的逸承幼时一样,不曾闹夜。”说道此处,皇后不禁语气一沉,双眉微蹙:“不像那逸忻,已经搬来数日了,还是夜夜啼哭不止,真是令本宫心烦。”
宫婢闻言,连忙附和,语气中略带几分责备之意:“对啊,九公主已经七岁了,却仍这般不懂事,令皇后您劳心劳神。想来那姜氏身为生母,也未免太过疏忽,连基本的教养都未曾给予公主,实乃失职。”
“罢了。”皇后轻叹一声,眸光淡漠地掠过手中的茶盏,缓缓言道:“本宫要留在身边的,原也只是逸祺而已。”
宫婢听言,心领神会的露出一个笑容。
恰在此时,黑夜之中一名侍卫模样打扮的人飞身入了裕华宫。他身轻如燕,穿梭于暗影之中,巧妙避过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皇后寝殿窗外。随后,他依照既定之约,以指节轻击窗框五响,节奏分明。
殿内,皇后闻此细微声响,眸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示意身旁的宫婢尽数退去,殿内顿时只剩下她一人,静候着即将到来的访客。
静待片刻后,那侍卫从留好的窗户翻身而入,身形轻盈无声。他自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其上封缄严密,递呈于皇后手中。
皇后亲启信函,目光在字里行间悠然游走,最终,一抹浅笑在唇边悄然绽放。阅毕,皇后不作多言,将过目信函直接递于烛火之上,化为灰烬。
“看来,时机到了。”皇后凝视着那跳动的火苗,轻声自语道。
* * *
晨曦初破晓,萧楚曦亲送岑思卿至景祺宫那庄严的朱红门扉前。
“待殿下归。”
萧楚曦一如往常,目光温柔而坚定地对岑思卿说出这句话,然后目送着其离去。
岑思卿依依不舍,朝清秋阁方向缓缓行去。途中,他轻声唤来身侧的夏至安,低声问道:“可有将我的吩咐告知金奕?”
夏至安亦小心翼翼地跟随,轻声回应道:“殿下放心,金大人已于昨日傍晚,依令动身离宫了。”
岑思卿闻讯,微微点头,不再追问。
* * *
临近芒种,暑气渐甚。
这日清晨,一缕阳光穿过窗棂,散落于承乾殿内。素荷带着一则消息,疾步而来。
“殿下。”素荷面上略带几分踌躇之色,对岑思卿禀告道:“裕华宫一早遣人来传话,说皇后今日欲邀殿下去裕华宫共用午膳。”
得知此讯,岑思卿感到一丝诧异,不禁心生疑惑。而一旁的萧楚曦更是难掩忧虑,直接开口询问道:“皇后无缘无故,何以突然要请殿下去裕华宫?”说罢,她蹙眉看向岑思卿。
岑思卿不想让萧楚曦过于担忧,遂展颜一笑,温言相慰:“区区一顿午膳而已,不必担心。”
然而,萧楚曦心绪难平,她回想起几日前的那个噩梦。梦中,她无助地目睹思卿身陷险境,坠于万丈深渊,那份无力与恐惧感至今仍萦绕在她心头。于是,她再次柔声相劝:“不如,还是找个理由,不要去了吧。”
岑思卿闻言,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他深知皇后此时相邀,必有深意。但转念一想,他既已贵为太子,身份尊贵,皇后即便有所图谋,亦必会有所顾忌。更何况,如今的裕华宫中,还有九公主和十皇子,想必皇后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岑思卿决意赴约,以探其究竟。
“楚曦,无需忧虑。”岑思卿轻声安抚萧楚曦,随即转向侍立一旁的素荷,吩咐道:“素荷姑姑,你且前往裕华宫,代我言明,本殿下对皇后的此番盛情感激不尽,必将准时赴宴,以表敬意。”
素荷领命而去,步伐匆匆,却带不走萧楚曦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她轻扯岑思卿的衣袖,迟迟未肯松手,想要以此来留下他。
岑思卿见状,眸中含笑,语声温润对萧楚曦说道:“烦请夫人送我至宫门口,可好?”
萧楚曦缓缓点头,随着岑思卿的步子,二人并肩行至景祺宫的门槛之外。她看着岑思卿,心中忐忑难平,但见岑思卿从容的模样,她只好挤出一丝笑意。虽然心有不舍,却终是缓缓松开了手。
“待殿下归。”
闻此言,岑思卿目光中亦现不舍,他深深凝望于萧楚曦,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以令其安心。
待岑思卿携夏至安与程欢渐行渐远,萧楚曦方匆匆唤来一旁的赵寅。
“快,带上宫中侍卫,悄悄跟着殿下,务必谨慎行事。”萧楚曦语带急切,目光仍依依不舍地追随岑思卿的身影,继而对赵寅细细叮咛:“一旦殿下踏入裕华宫,若逾一个时辰未见殿下出来,你即率众而入,不论发生何事,定要确保殿下安然无恙归来,知道了吗?”
赵寅得令,立即召集了几名侍卫,随后离开了景祺宫。
虽然,岑思卿知晓皇后断不敢轻易加害于他,但心中还是生出几分不安。于清秋阁内,他静思良久,见巳时已过,便喊来了程欢和夏至安,陪同自己一同离去。
然而,岑思卿并未去皇后的裕华宫,而是先行来到了皇帝的永福宫。
待袁福通报后,岑思卿方步入皇帝的书房内,然后先依例,向皇帝详尽禀报了近日来朝中各项政务,言辞间尽显恭谨与勤勉,展现出他作为储君的才干与担当。
皇帝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对岑思卿的政务处理能力表示满意。
言毕正事,岑思卿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情与随意,对皇帝笑道:“儿臣近日得见母后凤颜,见其神色愉悦,料想定是因有逸忻、逸祺承欢膝下,令母后心怀大慰,故而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皇帝闻言,亦是含笑说道:“哦?果真如此?朕先前还忧虑,皇后既要统理六宫事务,又要悉心抚育公主皇子,难以兼顾。如今听你所言,看来,是朕多虑了。”
“父皇安心,母后执掌后宫多年,又曾抚育二位皇兄,如今自然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岑思卿悠然说道:“今日,母后正好邀儿臣前往裕华宫共进午膳,儿臣定当替父皇分忧,多加体恤母后辛劳。”
皇帝闻得岑思卿欲往陪皇后用膳,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倍感宽慰。
“前段时间,皇后前几日确与朕言及,欲邀你赴裕华宫一聚,意在冰释前嫌,再续母子之情。皇后此心,实乃深明大义,你莫要辜负了。”皇帝回想着,言罢,心中对皇后之贤德更是多了几分赞许。
岑思卿闻言,连忙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回应道:“儿臣谨遵父命,定与母后共叙天伦,绝不辜负母后美意。”
* * *
午时已到,岑思卿离开永福宫后,终于来到了裕华宫。
见岑思卿驻足于宫门之畔,脚下微微一顿,似有犹豫,程欢的心也随之一紧。他赶忙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关切道:“殿下,是否需要卑职回景祺宫,调集一些人手来?”
岑思卿闻言,目光深邃地沉吟片刻,随后淡然而又坚决地说道:“不必了。”言毕,他从容不迫地迈过裕华宫的门槛,步入那未知的深宫之内。
裕华宫中,宫人候立门扉之后,一见岑思卿莅临,即刻面露恭敬之色,引领着这一行人缓缓步入正殿之中。
偌大的殿内,一张龙跃凤鸣的四足黄花梨圆桌居于殿中,其上覆盖着绣工繁复、金凤展翅呈祥的锦缎桌布,平添了几分庄重与奢华。桌上,各式精致的瓷盘银盏已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盘中,各种珍馐佳肴更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含浅笑。那笑容柔和而又不失端庄,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傲然之气。见岑思卿步入殿内,皇后的目光倏地一亮,但那份傲慢并未有丝毫减退。
皇后见岑思卿向自己行礼,她面色柔和,嘴角轻扬,却难掩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之意。随后,她露出几分善意,温和道:“太子来了,请坐。”言罢,她以眼神为引,示意岑思卿于自己对面落座。
岑思卿依皇后之请,端正入座,与她相对而视。
落座后,岑思卿的目光扫过满桌佳肴,试图打破眼前不自然的气氛,问道:“今日菜肴如此丰盛,怎不见逸忻与逸祺前来一同用膳?”语毕,他不动声色地环视殿内一周,心中暗自警惕。
皇后凝视着对面的岑思卿,嘴角的微笑不减,却透着寒意,冷冷道:“今日本宫宴请太子,自然不能让旁人打扰。至于逸忻与逸祺,本宫已着人妥善安排,将他们带离裕华宫了。”
说罢,皇后下巴轻轻扬起,似乎是在炫耀,她早已洞悉了岑思卿的那点心思。岑思卿亦随之陪以一笑,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皇后的双眼,缓缓言道:
“如此甚好。母后的这番用心安排,定能让儿臣今日,安心与母后共叙天伦之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