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参合陂大营已被三面合围。
晨间参合陂附近雾气滋生,视野不佳。
营地外围斥候已经开始对抗,黑熊也视线受阻,也只能给出一个巡逻路线就释放了铁骑队。
雾气将散之际,铁骑队带回了百余颗首级,与七十多匹马。
马匹若是上交,则根据品相,可以折算一到三级功勋。
个人只能存留三分之一的马匹,其余按理上交;但铁骑队都是全数上缴,又是一轮功勋入帐。
黑熊再次出营,观察西侧乌桓人大营。
为了预防刘备,蹋顿引着乌桓人主力驻屯在参合陂西边十几里处。
这段时间蹋顿纠合的各郡乌桓小部、杂胡两万多人则布置在参合陂之南;北边则是田豫汇合代郡豪强,亦有接近三万人。
大约八万步骑三面包围,而东面则是留给后续进伐的河北兵。
黑熊观察蹋顿大营之际,河北兵终于抵达战场附近。
袁尚乘坐同样巨大的战车,有黑熊前车之鉴,袁尚也使用了超越规格的战车,足足有八匹马拉载。
青伞盖下,袁尚脱阵巡查参合陂。
相隔数里,见营垒坚固,周围树木也都砍伐一空:“这可是刘玄德此前所创之营?”
李孚同车而行,站在车厢边缘,一手扶着护栏:“正是,是刘玄德派遣赵子龙所建。”
他也清楚袁尚这么问的原因,就解释说:“后来刘玄德弃营率兵入驻平城,留少许吏士守御营地。代地兵士本想捣毁此营,又顾忌刘玄德威名以及平城三万余兵马,故视而不见。再后来黑贼逃遁此地,得以入据。”
“如此可见刘玄德立场,难怪依附他的各部离他而去。”
袁尚想了想,就对李孚说:“传告蹋顿,请他分兵立寨,警惕刘玄德出兵接应黑贼破围。马腾已督率数万骑出五原,以塞外兵马脚程,五日内可抵高柳塞。又是救援心切,其前锋快则三日。”
“再传令田豫,让他务必警惕刘玄德袭击高柳塞。”
高柳塞能否挡住马腾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控制在己方手里,能起到预警作用。
刘备终究治理六郡有一年时间,田豫那里必然藏着内应,甚至目前战况并不理想,许多人立场摇摆。
如果刘备从黑熊那里获取相应的赦免许可,刘备能策反许多幽州叛军。
若是突然放弃平城,督兵杀赴高柳塞,极有可能在内应协助下,以迅雷之势夺取北面通道。
这样马腾什么时候来,来了具体多少援兵,这些军情就无法预警、预测,很不利于接下来的战事。
至于田豫会不会突然举兵背叛……袁尚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毕竟事情闹这么大,田豫图什么?幽州豪杰图什么?
如果黑熊放过田豫,等于姑息放纵,未来其他地区也会不稳定。
袁尚沉吟片刻,又说:“遣使敌营,我欲邀黑贼午间时会面,单骑会面,不带护卫。具体如何会面,你仔细斟酌。”
“是,臣明白轻重。”
李孚应下,他自然清楚这次会面必须警惕太史文恭突然动手。
会面过程,双方卫士的距离必须仔细布置。
这样规模的决战,以袁尚、李孚对黑熊的了解,对方不会拒绝会面。
午间,双方百骑簇拥,彼此卫队相隔一里路程,黑熊、袁尚各自驱车而进。
中间位置没有帷幕,只有两座伞盖,各摆下桌案、地毯,以及简单的水果、吃食。
黑熊驾御战车靠近,仔细打量袁尚,见他开始蓄须,仪容气度比之当年更为沉稳。
而袁尚隔着面具看不出什么,黑熊又比他记忆中的单薄少年更为强壮,将铠甲撑的满满。
仅仅通过黑熊的姿态,袁尚就知道面具之下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让他时常失眠,寝食难安的人。
双方战车绕伞盖半圈,各自对着己方卫队方向。
袁尚勒马一跃下车,黑熊也是下车,抬手将面具摘下,展露笑容:“大将军风采更胜以往,可是想到了破我之策?”
见黑熊面容俊朗竟然不在自己之下,袁尚也露出笑容:“两军交战还要仰仗吏士拼杀,谈何必胜之策?”
说着将佩剑解下,反手丢到战车上,一声脆响。见他如此,黑熊笑容更甚:“我此前轻兵前往范阳,就是想找你当面说清误会,以罢兵修好。不曾想河北兵马气度雄壮,就因大将军接连拒绝,才使好多吏士枉死,实在可惜。”
“罢兵修好?”
袁尚一甩斗篷上前落座,审视黑熊面容:“你也清楚,是战是和不是我能决定的,是他们。”
他展臂指着东面远处,那里有袁军阵列,还有开挖堑壕的袁军吏士。
黑熊落座后斜目去看:“这么说,我带走他们,你就能与我罢兵修好?”
袁尚笑而不语,黑熊看着袁尚面容:“你这是倾国之兵,就不怕曹操轻兵袭击邺城?”
“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破我河北之后,来不及接管各郡,他也心知大司马容不得他做大,自会乘机倾力进击。与其穷兵黩武,不若积蓄军资,以观时势变化。”
“是这個道理,可听大将军言语,是断定了此战必败?”
“这还要看两军吏士,非你我言语交锋所能定。”
袁尚敛笑,就问:“你行举轻佻,引发此战,难道就不后悔?据我所知,你中军吏士折损泰半,损伤根基,就不怕诸将生乱?”
“我能打服他们一次,再来一次就不会留手。至于根基,大浪淘沙,剩下的自是真金、栋梁。”
黑熊没有否认对方的试探猜测,就说:“伱不该用常理推测曹操,他的确无意夺取河北,但却有袭破邺城,杀掠吏民之心。纵然是小胜,对他来说也是大胜。”
现在的青州基本恢复秩序,缺的是对外战果,战果大不大的真不重要,关键要有,证明青州制度的先进性。
黑熊继续打击袁尚:“你知道的,我绝非有意诓骗,也不是想让你分兵南下。只是单纯不喜欢曹操来占好处,我很不喜欢这个人。我宁肯你完完整整回去,也不想他占一丝一毫的好处。”
袁尚沉默,曹操那里比关中的政策更激进,周围豪杰大姓更加恐惧曹操,而不是黑熊。
从目前为止,关中兵没有屠过城,更没杀过降军。
至于投降后被繁重工作折磨致死的诸胡俘虏、降军,这些人在袁尚这些传统士人看来实际上不能算人。
所以如果是曹操进攻河北,没有城池、坚固堡垒防御的话,不见得有人敢反抗,要么顺从老老实实接受曹操的铁拳碾压,要么提前举族迁徙远远避开。
也不能说关中有底线的行为助长了幽冀二州豪强大姓的对抗勇气,而是黑熊轻兵出现在边郡区域,挑起了豪强大姓的赌性。
见袁尚不语,黑熊就说:“此战结束,好好为我治理冀州。你称王称帝,我也不会发兵来讨,也别来妨碍我做事。等我把内部理顺了,再来与你决战一场。你若是能学曹操,我也不会干扰。另外代我向正南公问候一番,当初终究有收留、招待之恩。”
又展臂指着自己战车:“车上有一些蜀锦、茶叶,本来是想与刘玄德会面后,遣使给你送来。现在你乘我战车回去,把这些礼物一并带回。”
“此事我应下了。”
袁尚好奇询问:“你无意在战时擒我,又如何破我十余万大军?据我所知,你那妇翁还需四五日才能抵近高柳塞。待我吏士休整一日就会总攻,这参合陂营垒坚固,也不是土垒墙壁,恐难支撑。”
“我能赢下此战,就凭三点。”
黑熊伸出手掌扳动指头:“第一是凭你们有十余万大军,第二是我这人最善征讨诸胡,第三是你存了私心,未尽全力。”
顿了顿,黑熊就问:“三郡乌桓十余万众,后续可有兵马?”
“有,不及蹋顿所领精锐,约在两三万之间,走的是军都塞,两三日内能抵。”
袁尚说着起身,抬起下巴去看蔚蓝天穹,心境也安宁下来:“非是我不肯尽全力,要打的是你们,我也不过是被动应战。他们今番就是败了,子弟也会投奔公孙康或刘玄德,未来你还要再打。何不留一条生路,化阻力为助力,让天下早定?”
“早定则早乱,我不喜俗务。”
黑熊也起身,瞥了眼天穹:“我要把屋舍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交给子嗣。我要出去看看世界究竟有多么广大,这样我回来,屋舍纵然脏乱,我也好重新打理。若是天下早定,我这往后余生的时间里,就得跟这些贼子争斗不休,十分劳累。”
“比之斗智,我更擅长杀人。”
说罢,黑熊对着袁尚拱手,随后将腰间悬挂的面具递出:“这是河北时所造,你留着吧,以后留你一个儿子。有袁谭在,想必也不失为富家翁。”
袁尚气馁,长叹一声,上前还是双手接住。
随即黑熊就走向袁尚的战车,抓住缰绳一抖,驾车返回本阵。
袁尚站在原地不动,等黑熊带人撤离归营后,他的卫队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