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没有充裕的马,绕荆山南下时只能放弃大多数徒属。
当他引着周泰,与几个北军使者快马抵达麦城时,就见麦城之北南军分散驻屯。
“这是为何?”
孙权勒马,指着视线内几个小寨,都是建立在村社、乡社附近,或扎在路边依山傍水。
来引路的程普麾下军吏回答:“小民多怀刘氏恩情,不肯纳粮。分兵驻屯,利于监管、征发民力、物力。”
这军吏回答时去观察北军使者,这人是荆州刺史裴潜征发的本地官吏。
只是沉着脸不言语,孙权就说:“我听闻荆南四郡富足,怎么沦落到了分兵强征的地步?”
军吏讪讪回答:“荆南富足不假,但为修筑江陵新城,征来的徭役就有四五万人,我军又在上游,也不得大都督器重,这粮秣、军资难免不足,只好自给自足。”
“好一个自给自足。”
裴潜的使者点评一句,不想深入交谈,就说:“快带路吧。”
“喏。”
军吏应下,转身之际还不忘瞥一眼孙权,仿佛是孙权惹的这位使者不快。
即将举兵投靠北军,孙权也理解对方的心态。
就怕南军大败后,北军事后追究程普所部在本地的恶行劣迹。
观察到对方这点心态后,孙权渐渐宽心。
一行人穿戴斥候服饰,在军吏引领下顺利渡河,进入麦城。
麦城已经沦为一个驻军城,街道上是贩卖山货的山民摊贩,军士往来采买。
军吏勒马缓行,讲述说:“山民天黑前要返回,集市午间就散。原本也有军市,奈何江陵城征发民力甚多,百姓怀怨,也就不来军市了。他们不肯来,山民就来了。”
孙权不言语,只是去观察裴潜的使者。
对方一言不发没有谈兴,军吏就引着他们去见程普。
城内最大的宅院已沦为程普的将军府临时官署,他们自侧门而入。
来不及更换什么衣裳,就以斥候装扮入内去见。
经过通报后,程普在一处小庭院里见他们。
孙权进来时,就见程普正盘坐在踏前走廊上,面前是竹编圆盘,里面是大片茶叶,叶片深绿且厚,这个时节必然是老茶叶。
程普搓动茶叶闻着气味,见到孙权,抬起下巴讽笑:“将军别来无恙?”
“悔不听老将军之言。”
孙权拱手长拜,周泰立在身侧垂眉,心情也是不好。
当初进军江北,许多人是持反对意见的,都让孙权派过去打皖城。
“老主公、伯符公行事,至死不悔。”
程普将山民带来的老茶叶放在一边,起身搓着手上,展臂邀请:“我观将军神情,后悔的并不是没有听某家言语,而是兵败合肥。”
军吏这时候上前介绍:“将军,这是裴使君亲信,南阳张向。”
裴潜的使者上前拱手:“见过将军。”
“入内说话。”
程普说罢转身就进了厅堂,军吏主动退下,孙权与张向结伴经雨廊入厅堂,周泰想要跟随,却被门前两名卫士展臂拦住。
孙权去看张向,张向不言语,周泰也只能停在门外。
张向、孙权一前一后进入,就见程普背影在屏风处停留,两人跟进后,程普绕过屏风进入内厅。
只是他们进入内厅,就见程普站在边上,而上首桌案上摆着一副盔甲。
孙权愕然,张向惊异:“将军这是何意?”
“为老主公、伯符公除害。”
程普说着转身就对盔甲拱手长拜,孙权迈步之际突然悚然一惊本能察觉危险,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箭矢撞在他胸口,疼的孙权发出哀嚎。
结果箭矢弹落在地未能贯穿,就见内厅侧门处韩当举着弓走出来,右手捏着箭重新搭上,并拉满弦,这次锋刃寒光闪闪的黑铁箭头瞄着孙权。
韩当走出后,一名名甲士持矛鱼贯而出。
而周泰拔刀已冲到屏风转角处,被七八个甲士持矛抵住,他敢再前进,这些甲士就会反击。
孙权如坠冰窟,扭头看张向:“张先生,这可不是裴使君说的那样?”
张向也是惊疑不已,去看程普:“将军欲为何邪?”
程普只是长叹一声:“我等与裴使君书信往来之事,已被江陵侦知。老朽只好假意请降,欲赚此人而已。除掉他,吴侯才可太平。”
韩当去看张向:“先生是北人,就此离去吧。”
张向摇头,笑容苦涩:“某奉命而来,若折了孙将军孤身回去,实难向使君复命。要杀,便一同杀了吧。”
“先生真不怕死?”
韩当反问,仿佛不相信,又去看周泰:“幼平,你若自戕,我等留他全尸。否则刀斧加身,必成肉酱。”
周泰去看孙权,孙权缓缓转身,望着周泰,目光对视,爆发全部力气呐喊:“走!快走!”
周泰站在原地不动,这时候也听到小庭院内密集脚步声传来,很快他后背就被矛戟抵住。
孙权扭头质问程普:“兵败非我一人之过,若非汝等背主从贼断我退路,前军岂会自乱?”
“你实非有德之人,枉顾天时、人心,故有此败。不思己过,反倒怨恨我等,恨不得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程普说着对张向露笑:“他不死,我等实难安心。”
张向劝说:“终究有主从之名分,将军若杀孙将军,南军、北军都难容身。”
“我等乃吴侯部属,他不过代吴侯管事,何来的主从之名?”
程普高声质问,指着孙权:“就是他,将伯符公基业葬送殆尽!若非我等多相助力,吴侯也难逃离江东。”
韩当也开口:“我等昔年与文台公意气相投,也愿追随伯符公创业立基。伯符公去后,也理应侍奉吴侯。”
张向也觉得有些道理,缓缓点着头,不再言语。
孙权突然反应过来,露出笑容:“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没人搭理他,等孙权笑罢,狞笑看程普:“任由你们怎么说,大司马、东南天子眼中尔等终究是背主、弑主之乱臣!反复无状,待天下定,必无好归宿!”
程普不语,扭头去看一名雄壮武士,这人从腰间取出一截弓弦,径直就向孙权走去。
孙权拔剑,就被几杆矛戟打在手臂,宝剑坠在地上弹起之际剑身震鸣不已。
两个甲士上前擒拿,见孙权反抗,当即拳脚殴打。
周泰怒吼一声举刀上前,当即被身前背后矛戟扎中僵在原地,口中淌血,摇摇晃晃。
程普、韩当见不得这种场面,见周泰扑倒,就示意甲士将周泰拖下去。
很快孙权被双手反剪,强压着跪在盔甲前。
那个雄壮武士持弓弦到他身后:“得罪了,某家马忠。”
说罢,上前就用弓弦勒住孙权脖颈,一脚踩在孙权后背,脸色当即涨红,眼球外突,口中呜呜咽咽。
几个呼吸后,孙权紧绷、绷直的手臂、头颅突然软了。
当着张向的面,马忠上前单膝跪在孙权身侧,抓着孙权下巴又猛地一扭,一声脆响颈骨断裂。
张向长舒一口浊气,才看程普:“将军终究是何心意?”
“之前并无诓骗之意,江陵方面已然侦知我等异状。”
程普示意甲士亲兵退下去,继续说:“我今夜就率军向北,无法配合徐琨攻袭江陵。但也会派遣使者告知徐琨,他若执意袭夺江陵,非我能阻止。”
韩当也将弓递给马忠,对张向说:“我等自知行为不妥,去南阳后会交割兵马,侍奉吴侯。”
“二位将军真乃忠义之士也。”
张向忍不住夸赞,对着盔甲也是拱手长拜:“乌程侯、吴侯如此也可安心了。”
至于扑倒在地上渐渐温度与大地一样的孙权,没人会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