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历史的湖水之下，洪阳能够清楚的听到岸上之神一声轻笑，随后就见五色长虹落下，让祂处在混沌之中的神志越发清醒，五感越发通透，就像是从湖水之中抓住了上岸的阶梯。
    祂没有犹豫，借助本身残存于世间的联系，奋力一跃，下一刻，祂抵达了岸上。
    死而复苏，重新归来，即使是曾经的四品神祇，洪阳也欣喜若狂。
    而后祂更加虔诚地单膝跪倒在周铁衣面前，这是南北五国时代武将对于恩人的礼节，“谢过宗师搭救，敢问是哪位宗师当面？”
    祂不知道自己陨落了多久，祂现在的状态极差，甚至比曹善复活的时候状态还要差，因为他的神器彻底碎裂，也代表着祂本身的大半积累消失。
    即使他作为这部分神权原本的拥有者，想要凝聚，也需要花费资源和时间。
    而周围的空间明显就不是在真实世界，甚至没有日月星辰，让洪阳根本无法判断出更多的信息。
    周铁衣轻笑一声，“我并非天一道脉的宗师，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这部分传承罢了。”
    并非道脉宗师……
    洪阳略微抬头，忽然泪水从眼睛中流淌而下，他叹道，“是了，当初之战，道脉终究是输了。”
    周铁衣问道，“当初之战？”
    洪阳心中略微感到奇怪，他看向周铁衣，以周铁衣展现的手段和实力，又掌握天一玉碟，应该已经查清楚当初发生了什么。
    除非……
    洪阳再次仔细辨别周铁衣脑后那轮如同明月的天一玉碟。
    作为天一道脉的镇狱神将，他见识过道脉中所有的宗师，甚至面见过道主。
    他最初以为周铁衣脑后的明月只是二十四位大宗师的凭证和道脉的道统神器。
    但现在从死亡中归来，能够更加仔细地感知周围情况，祂立马察觉到了这轮明月和普通天一玉碟的区别。
    相比于其他大宗师手中的天一玉碟，在这位神祇身后的玉碟更加湛蒙空远，那是一种实实在在仰望天空明月的感觉，可望而不可及，他只是从天一道主身上感知过这种气息。
    不仅如此，这位神祇身披五彩，身服十二章，这绝对不是祂故意用华服来装扮自己。
    这是祂神躯的体现！是祂神权在外在世界中的一种显化！
    对于这点，洪阳作为神祇再清楚不过，所以想到这里，他半跪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战栗。
    能够用十二章显化神权，能够让人有种望着如日月之感，但却虚幻空蒙，并不真实，没有完全达到日月之境，再加上刚刚这神祇轻易将自己从死亡的历史之中捞起的诡异手段。
    祂是远古之中哪位大神归来？！
    周铁衣柔和地开口道，“可以给本座讲讲当初之事吗？”
    他现在拥有的力量已经不需要他装作强大的样子，他只需要越表现出力量本质，别人层次越高，知道得越多，就越能够理解他的强大，因为他的力量都是真实不虚的高端力量，他本身只是没有完全成长起来，这点和那些从陨落之中归来，没有完全恢复实力的古老神祇实质上是一样的。
    “是。”
    洪阳抱拳恭敬地说道。
    随后他思考了一下，简明扼要从最关键的信息开始讲。
    “当初道主得到荒古九神神脉支持，抵挡住了魏国和赵国的联军，不过道脉各方大宗师，神将仍然被围剿，死伤近半，而且其余三国也开始围剿道脉弟子，让道脉尽显颓势，别无他法之下，道主最终同意了荒古九神神脉的请求，利用一件道家秘宝，开启了天宫。”
    周铁衣微微颔首，史家记录的《通史》有个毛病，那就是为了防止神祇复活，只要关于神祇的记录，他们能简化就简化，经常留下只言片语，让人看不到全面。
    特别是这个事件记载的是纯粹上层的战斗，又涉及到天一道脉和神孽两个‘孽障’，所以史家都用简笔写成。
    周铁衣仔细回想了这段记载，在天一道脉最后的颓势之中，史家用‘七月，天变色，流火昼夜，天一道脉绝’几个字来描述。
    周铁衣还从这里面读出了一些东西，那就是道家掌握着一部分天宫的权柄。
    他之前和大明宫主交流自己母亲的信息时，大明宫主就透露过。
    兵家有去荒山的能力，儒家有去学宫的能力，佛家有去黄泉的能力。
    也就是说诸子百家中最强大的几家都各自掌握了一部分八大绝境开启的钥匙。
    而道家掌握的钥匙，对应的就是天宫。
    洪阳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
    “天宫果然不愧是上古天帝的居所，也是荒古九神共立盟约，沉睡百年的地方，经过千万年的时间流逝，那里面的道韵规则演化出种种秘宝，最初的时候荒古九神的神脉和我们达成协议，只是各取所需，对抗五国，但是进入天宫之后，道主和荒古九神各有算计，剩余的大宗师中四位甚至直接叛变，最终发生了大战。”
    说到这里，洪阳顿住了。
    周铁衣看到洪阳的表情，差不多理解了当时的情况，作为四品神祇的洪阳虽然有资格进入天宫的战场，但也只是炮灰，在第一波攻击中就彻底陨落，连神器都被别人磨灭。
    和自己想的一样，天一道脉虽然理论做得很好，想要以道御神，但是在过程中做得很糟，以至于最后不仅人族五国容忍不了天一道脉，连神道本身都无法容忍天一道脉。
    想要做到天一道脉以道御神理论，那么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建立一个大夏朝一样的中央集权帝国，然后从百家收回权柄，也就是罢黜百家，然后再提出一个大一统理论，完成神，道，皇合流。
    在乱世之中天一道脉的这种理论，一旦没有绝对的力量压倒其余势力的反扑，那么自己内部支持的力量都会开始混乱。
    周铁衣想了想，笑道，“看来天一道主最后输得不是太惨。”
    即使不知道当时大战的具体情况，但是从结果反推，如果神道得到了天宫秘境，那么现在也不会只有太虚幻境一个大夏法外之地了。
    洪阳看向周铁衣，恭敬地说道，“尊神猜得不错，道主准备了相应的后手，反过来借助神道分裂了天宫，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天破了，道主如同辉煌的大日，从天宫向地面不断倾泻流火，将下面的夜色照得如同白昼。”
    “小天宫。”
    周铁衣轻声叹息道。
    他从五猖神的手中得到了关于‘小天宫’的信息，还得到了三枚龙章组成的一柄奇特钥匙，当时他还在奇怪‘小天宫’是哪个地方，为什么在自己知道的历史中没有明确记载，连五猖神话语之中，也透露出‘传说’两个字，也就是在五猖神存在的五国末年，小天宫也只是传说，并没有真切被记载过。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小天宫存在的时间很短，是当初天一道主对抗荒古九神导致的结果。
    当初天一道主很有可能预料到荒古九神神脉会背叛，于是他假意联合，目的也是想要通过荒古九神的力量打开天宫中枢，这样他才有机会彻底分裂整个天宫，并且以分裂的天宫为基础，尝试登临日月之境，逆转败局。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豪赌。
    最后天一道主赌输了，不过他却输得不是那么惨，不仅留下了小天宫，还破坏了荒古九神的谋划，让人道最大的敌人也没有得到好处。
    一代枭雄。
    周铁衣在心里面对天一道主评价道。
    小天宫？
    从周铁衣口中知道这三个字，洪阳露出思索之色，这恐怕是道脉之后留下的力量，也是道主的道统所在。
    故意将小天宫这个信息泄露给洪阳，周铁衣又仔细问了问当初天一道脉发展的经过。
    在询问的过程中，周铁衣对于天一道脉的秘宝和秘术根本没有过多提问，他问得最多的是天一道脉在融合神，道两家的时候，底下的人心态是怎么变化的，天一道主不同时间讲道，是怎么对底下人说的，又做了哪些道脉具体结构上的调整。
    这更让洪阳确定周铁衣和自己一样，是才从陨落之中复苏的神祇，而且古老至极，但智慧渊深。
    因为在自己讲述的过程中，周铁衣有时仅仅只是插一两句嘴，就分析出了当初道脉转化的隐患，分析出了道主不同阶段对道脉的想法。
    即使自己这位道脉的神将，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听得，也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当初的祸患早已经埋下，也只不过是道主在勉力支撑罢了。
    听完了洪阳讲述天一道脉融合神，道两家的过程，特别是底层人和洪阳这种中层领导者心态的变化，周铁衣确实大有收获，对于他而言，这甚至就是一本绝世功法，是天一道脉另外一项宝贵的财富，只不过其他人不会在意罢了。
    周铁衣伸出手指，蜃气在指尖凝聚，将南北五国之后大夏的简要历史梳理，然后这缕蜃气飘向洪阳。
    接过蜃气，洪阳也不担心周铁衣要谋害祂，坦然吸收了里面的知识。
    祂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才感叹道，“原来这人世已经过了四百余年了，这天下也重新归为一统。”
    祂存在的时间很早，可以追溯到圣皇末年，所以祂是完整的经历了从盛世到乱世的变化，而祂虽然没有见证乱世重新归为盛世，但却跨越四百年的时光，重新来到了一个新的盛世末年，这不得不让祂唏嘘。
    周铁衣轻笑道，“但这一统的天下又要重新乱起来了。”
    他语气虽然轻缓，但是极为笃定，就像是已经从冥冥之中的天机看到了结果一样。
    洪阳心下凛然，因为刚刚从周铁衣给出的信息，祂得知了如今大夏这一代皇帝为了求长生，已经开始修道，这就是一个标志。
    祂对比了一下现在的局势，明白自己还没有恢复实力之前，最好投靠眼前这位强大的神祇，不然祂恐怕连最初虚弱的阶段都渡不过。
    “尊神搭救之恩，无以为报，若尊神不弃，愿奉为主。”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啊，他看向洪阳头顶上的云气，那死灰之色拨开了云雾之后，露出其中金灿灿的大运，上面甚至还有青紫之气，只不过这些青紫之气汇聚成鹰，成狼。
    周铁衣瞬间明白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鹰视狼顾之相！
    他笑眯眯地答道，“好说，好说。”
    ······
    赐予了洪阳新的神道符诏，将祂传送出白玉棋盘，让祂前去寻找虚鱼之后，周铁衣拿出另外一件收获。
    三品佛器宝莲旗。
    这件三品佛器原本供奉在青莲寺，之所以弄得人尽皆知，是因为七年前天下第一神偷，如今盗家之主空空儿与好友打赌，要偷取青莲寺佛案上的供物。
    原本大家虽然知道空空儿的厉害，但都不太相信，因为佛门四大圣地之中，青莲寺最为神秘，本身隐藏在血海之中，人数稀少，上百年都难得有一人行走世间，但每一任行走几乎都是佛家宗主，所以隐约有佛门四大圣地第一的称号。
    而最后空空儿盗出了这宝莲旗，并且满天下炫耀，不过青莲寺也没有追究，好像承认了自己实力不足一样。
    又过了三年，空空儿销声匿迹，连盗家也找不到自己的宗主，而这柄宝莲旗却出现在了太虚幻境之中的拍卖会上。
    周铁衣抓向宝莲旗，在接触宝莲旗的一瞬间，他的神识感知到了一片佛界，这里一朵朵金色莲花绽放，光辉柔和，莲花之中，一位小沙弥样貌清秀，穿着淡黄色僧衣，捏着一串念珠拨动。
    感知到有外人进入的一瞬间，小沙弥习惯性地闭眼说道，“空空儿施主还是不要白费苦心，此乃胎藏界，非佛心不可入，空空儿施主还是请回吧。”
    周铁衣感知了一下周围的佛界，他确实感知到了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但并没有感知到阻碍。
    他笑道，“小沙弥，你就不看看我是谁吗？”
    周铁衣脑后月轮光明，神识向前一踏，一朵巨大的金莲在脚下升起，他捏花一笑，脸上那不断变化的众生相归一，合为本来模样。
    小沙弥感知到有人穿过胎藏界，睁开眼，看到周铁衣脑后月轮，神色经过最初的震惊，恭敬地顶礼膜拜道，“两界曼荼罗，今见法门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