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不允随意走动,莲池亦是,金莲乃圣物,除了两位主子外旁人不可踏足。
我名唤绿娆,二位有事唤上一声即可。”绿娆道来要小心的事宜后便退了下去。
两个人,一间屋,这是要共处一室了。
苏清绝进了屋,环顾四周,见有床有塌,渐渐消了一些局促,视线落在窗柩上。
纱幔轻拂,窗外的莲池不见边际,阳景入窗,铺就了半室的金辉。
若心中无忌,这里倒是安枕的好地方。
金郁琉合上门扉,穿门而过的轻风带着金莲的幽香散在了屋内,转身间,正见她立于粲然的阳景之中,紧绷的心神忽然松解开来。
“近日辛劳,你小憩一阵。”
从地宫一路颠沛至此,辛劳的又何止自己?苏清绝落坐在了一侧的软榻上。
“我无大碍。”
修为有失,又身陷魔族,这几日一人苦撑必不好过,方才念及旁人有所顾虑,如今只剩两人,金郁琉抬脚过去,躬下身来欲观脉象。
苏清绝却将手避了开去:“你方解了毒,该好生休养才是。”
这一避让金郁琉的手落了空,他靠近几分,温声道:“清绝,不诊,我会担心。”
话里直白的关心落在了苏清绝的心里,登时荡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陌生又炽热的涟漪。
两人之间已不是从前,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关心,自己却因惯性使然,下意识得说出相拒的话来,可不太妙。
相视片刻,她抬起手道:“伤势不重,只需静养一段时日。”
得见动作,金郁琉散了眉眼的凝重,搭上她的手腕,观起脉象来。
脉沉无力,血气内困,身弱里虚,与之前所诊别无二致。
沉疴痼疾,未愈而积余,身子骨便会一直如此,虽不致命,但长此以往,必有承受不住的一日。
“神域秘境的天池水有疗伤之效,能除沉疴痼疾,伤势未愈之前切勿强行运功,更不可再施展阴阳纳灵诀。”
苏清绝没想到他竟一语道出自己症结所在,神情微微怔然。
阴阳纳灵诀,靠炼化旁人灵珠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每施展一次,气路便会受损一次,这种功法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能好生休养尚且好说,但她并没有足够休养的时机,而这也是自己为何要入神域秘境的原因,只是他竟一早知晓……
“我修这等功法,你可介怀?”
“为何介怀?”金郁琉垂目,替她拉下衣袖,掩去皓腕:“若无它,你我又怎会有今日?”
他说得云淡风轻,显得毫不在意,苏清绝的心狠狠被戳动了。
姜氏因为血咒修行受阻,若未修此功法,自己怕是早已死在地宫之中,但于道门而言,此法过于残暴邪恶,他能如是说着实令人动容。
“你为何会应下阿元的心意?”
金郁琉指间一顿,左手托起她的手背,右手一指落在了摊开的掌心:“不明阿元心意前,有命盘所指,应下她无可厚非,但明心意后,却是为你。”
回答出乎意料,那在苏清绝掌心落书的指一下子变得滚烫无比,连带着灼烧起她的周身来。
“清绝,我与阿元不过匆匆两面之缘,动心本无从说起,自你醒来后的一番言明,不过是担心你会反悔。”说着,金郁琉不禁一笑,道:“簪花一遇,我历经几事,得知商氏与神石的瓜葛,便不由上了心,也在不知间动了情。
你我命里死局,我本不欲说于你,但自道出两清后,心下却是不甘,清绝,此为我之私心,即便以后应了命盘,也无甚紧要。”
说罢,他抬目,便见眼前人正盯着自己出神。
“清绝?”
苏清绝回过神,静默几息,平复了躁动的心绪,转而说起一事来:“你梦境中的那场火应是三百年前小荒山一战中的景象,那日阿元发觉濯君回性命垂危,惊怒之下生了心火欲带他离开,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若说两人之间面临的最大困境,便是这命盘一事,金郁琉为此困顿已久,而今突然拨云见月,只觉不甚真实,连着落墨的指也停了。
静默片刻,他轻言道:“原来命盘所指,是为缘起。”
声音欣悦不掩,苏清绝也跟着弯了眉眼。
缘起命盘,定心问情。
若非得知那瓶药的来历,她不会细细回想过去,亦不会受前世诸多影响,决心回应他的心意。
“此心同彼心,定不相负。”
她终于正色承诺,心意再不掩分毫。
金郁琉看着那副认真的模样,不住一笑,指端落下最后一个字后,道:“定不相负。”
这一笑,温情缱绻,这几字,动人心魄,苏清绝看着看着面上渐渐热了,她抽离手指,别了视线:“她的伤只有你能治?”
正是情深意长时,突然转了话头着实大煞风景,金郁琉却无声的笑了笑,起身移步到一旁落坐,顺着她的话道:“思无邪身上有锁灵印,此印有封印之效,正是出自商氏,不过奇怪的是它封印之物是一团与你同源的神火,神火之力无穷,因锁灵印的干系让她得以活命。”
此话一出令苏清绝又惊又疑,锁灵印,神火,魔族针对无相门怕是也有这个原由,不过,先不说神火何来,单论解除锁灵印就让人理解不能,她奇怪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解?”
“有裂痕的锁灵印已经不足以尽数压制神火,神火一旦冲破禁制,思无邪将必死无疑 。”金郁琉话音一顿,神色忽然郑重了几分:“清绝,前世于我已成过往,今后任何一事我定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无关之人不论承诺与否,无心之人都不会上心,有心则不同,随着过往被一一揭开,苏清绝自知几人之间牵连甚深。
神火焚身,是为杀,锁灵印加身是为救,即便那神火不是自己所为,两人迟早会因思无邪的干系而立场相悖。
她也知对于不记前世的人而言,将过往强加,欲以责难实属不公,但因私心作祟,自己总是不受控制思虑起来,而今他一语破之,立场分明,隐匿在心底的沉闷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记忆中我并未见过思无邪,莫不是世间还有其他神火转世?”
时局瞬息万变,人又常爱以感情用事,她别开话头,未说信与不信便是为防两人以后陷入死路,伤人更伤己。
金郁琉知晓自启心门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只是那隐在视而不见之下的壁垒叫人怜惜,亦叫人不忍追问,只得顺着话音道:“神火举世无双,唯你一人,她许是被小荒山一战中的神火所伤。”
经他一点,苏清绝想起一事,当年道门与魔族对垒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异火吞噬,最终自火海里活命的不过三人,除了天衍宗的宋南辞与云开影外便是思无邪,她能活下来世人只道是修为了得,如今看来这当中有濯君回的缘故。
只是不明过往,两人失了先机,而之后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让人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举棋不定,若他还活着……
“若玉琉光还在,前世记忆恢复,一切将是另一番局面。”
“无需担心”金郁琉宽言道:“待蜃龙与思无邪醒来,你我便可解开过往之谜,这一天不会太久。”
蜃龙关乎万年前之事,思无邪关乎万年后之事,待他们醒来,不论是神族陨落还是幽萤转生所经都将真相大白。
可话是如此,等到那时,两人要面临的局面必不轻松,不过说到底也是为救自己才会如此,而今反倒得他宽慰,苏清绝心绪一顿,道:“你的毒方解,三日休养当真能够?”
见她担忧,金郁琉微微一笑,道:“珩宸给了出路,勉力一博也无不可,清绝觉得如何?”
自登岛后珩宸的言谈苏清绝总觉莫名,但当一切连在一起,便能察觉几分深意。
比如那莫名其妙的打抱不平之意,后又无故对思无邪挑明双灵生息锁以及默许桃花印的行径。
金郁琉作为思无邪的师尊,故人相逢,不会叫人轻易脱身,这番景象除了自己不想看到之外,怕是还有他。
珩宸作为思无邪的徒弟,若存了那份心思,金郁琉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杀了最为合适,但因有思无邪的干系,杀人一事终会成两人心结,那么不复相见是最好的选择,而此事不能由自己出面,只能靠外界推波助澜,恰好拾花与司央便是那道力,这也是他所说的留给两人的退路。
“可以一博。”苏清绝抬手一指:“不过这三日你好生休养,我守着。”
三日之后才是对弈的开始,珩宸给了两人三日的休养时机,浪费不得,金郁琉知她好意,颔首起身:“这几日便有劳你了”
苏清绝点头回应,看他走去床边后便一收双腿,指间捏诀,闭目入定,很快,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