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有山名蛇山,山间有瘴气,平日隐在缭绕的紫气之中,山中万蛇盘踞,无人敢踏足,只有在冬日蛇入眠后,于正午时分寻常的百姓适才会进山挖一些药草或是虫蛇来买卖,而今已是夏初,正是其流窜之季,百蛇昼夜尽出,如今敢上山的也只有那些修士。
距离蛇山三十里地,有城名浚泽,城内街巷迂回曲折,两旁屋舍鳞次栉比,远远看去犹如游走的长龙。
晨光熹微,灯火零星,位于城东的识香居早已开了张,缕缕甜香之气自三多巷的巷头飘至巷尾,勾得过路的行人闻香而来。
巷子迂回,拐角处站了两人,枯黄的油灯将二人投在青石路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黑影绰绰,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颇似出行的鬼魅魍魉。
“肉包,豆包,花包,菜包......”
识香居外人满为患,一紫衣姑娘踮着脚视线越过几堵人墙望着正冒白气的包子嘴里念念有词。
她声音悦耳似银铃一般,站于身前的女子不禁回头看去,只见一模样甚好的女子正举目而望,圆润的两颊梨涡浅笑,一双圆而大的眼如乌珠似的,神光烨烨,灵气逼人。
“识香居的豆包味道更好一些”
那紫衣姑娘正是紫檀,闻言目色一亮,看向前人:“可是甜口的?”
女子摇头道:“甜咸不一,姑娘皆可一试。”
紫檀连连点头:“多谢告知。”
她看着讨喜,天真无邪模样让女子不禁笑了一笑,道:“姑娘自远地来?”
紫檀微微奇怪:“你怎知晓?”
女子一指四周:“这识香居的包子远近闻名,姑娘不知可不就是自外地来的?”
紫檀露齿一笑道:“真是,这香气我可自很远地就嗅到了,听你如是道,我定要多来一些。”
女子微笑点头,两人交谈一阵,等候半响,天色已明,紫檀终是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快步来到拐角处,那里正候了两人。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青丝如瀑,红绳结扣,风神俊逸,眉目如画,周身气华自成风流。
女子着灰色衣衫,乌发以青玉带高高束起,面色枯黄,红痧绕颊,相貌平平。
面容两个极端的人站于一起着实让人不知该看向哪一方。
“哎呀,可等死我了,快尝尝。”紫檀将一屉模样小巧的包子递给二人。
苏清绝退后一步,离二人远了一些。
倒是身侧之人抬手接了,两指一夹,面色不悦:“本君才是伤者,何故给她?”
紫檀两颊微动,闻言鼓着脸颊边嚼边道:“味道可好了,一同尝一尝嘛。”
倾九渊却是冷哼一声,道:“害本君至此,还想让本君恩施于她?”
当年小荒山一战,她所作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致使自己沉睡三百余年,那灼烧魔元的滋味至今仍驱之不散,如今仇怨未消却又因她差点身死,怎叫人有好脸色给她?
紫檀知他心中有气,但还是小声提醒道:“君上,这银钱可是她的。”
“当日留她性命该是感激涕零才是,一点身外之物算什么?”倾九渊捏起包子送进嘴里,白牙一动,目色含霜。
紫檀心里欲哭无泪,面上点头如捣蒜:“君上所言极是”
倾九渊复又夹起一个,看向一言不发之人:“你可觉是此理?”
苏清绝未答,目色平平道:“何时上山?”
“急甚”倾九渊不满的睨她一眼:“山间毒雾正盛,想拉着本君去送死不成?”
“不急不急。”紫檀口齿不清道:“方才有位姑娘道了城里多处好地方,君上,去瞧瞧吧。”
倾九渊顿时来了兴致,看了过去:“何地?”
紫檀见状忙咽了包子道:“珍馐阁,七品斋,酱香坊,城东的荷花糕,卤掌坊,城西的千蛇醉,七里香,城......”
这妖一说起吃喝便没完没了了,倾九渊抬手一敲,止了她的话:“你先上山。”
紫檀双目微睁,急道:“别呀,君上,你身子不大好,正好补一补。”
倾九渊将剩下的包子扔给她:“可够?”
紫檀立马接过来,抬手一护,哎了一声道:“君上且看世人宰来鸡鸭鱼肉牛蛇等物来食,这些定是怨气冲天,正给你补一补不是。”
能易食之皆是未生灵识之物又何谈怨气?不过现下时候尚早,倾九渊手指一抬,伸到苏清绝的面前:“去城西。”
玉指白皙修长,指腹间沾了些许油脂,擦拭之意不言而喻,紫檀顿时流下一滴冷汗。
那日倾九渊突然晕了过去,再醒之时秘境生息断绝,结界不在,两人改道上了秘境带一人归来,因面容不同,她未将此人与之前所遇想至一起,直到她醒来问起大礼一事。
初见时那诡异异火的余威仍让人心有余悸,她只想此人快些离开,但倾九渊却未想放人,三人适才一道同行。
一路上此人沉默少言颇为无趣,常常无故惹得倾九渊不快至极,几番针对,正如眼下一般。
苏清绝面不改色,冷眼看着,倾九渊却无收手的意思,僵持片刻,紫檀颤颤巍巍腾出一只手来取出绢布,正欲擦拭,不想那人竟亲自动了手。
这这这,怔愣片刻,她目色微移,便见倾九渊面露得色,瞥她一眼。
沉默片刻,她朝嘴里塞了个包子。
倾九渊心情畅快,但说出的话却是不中听,他看着那方绢巾,挑眉道:“你倒不像是该有女子身携之物之人。”
这……怎还点起火来了?紫檀闻言抱着包子后退了一步。
苏清绝手指一顿,面无表情的收了绢巾:“为一孩童所备罢了。”
当初玉琉光喜好人世的饭食,从不落下一餐,帕子便置办了许多放在了乾坤袋里。
紫檀见这似乎在嘲讽君上小孩性子,不由嘴角一抽,忙垂了眸。
而倾九渊自然听出她话中意思,那孩童为争夺身体曾与他较量过,执拗的模样直想让人劈了他。
他一挥衣袖,哼笑道:“无碍,你可都伺候好了。”
俗世之中为奴为婢者谓以伺候,苏清绝看他一眼,继而别开眼来。
目色沉静,不含任何意味,但看在倾九渊眼里却是懒得搭理,他顿时皱了眉,紫檀见状打断二人道:“不是去城西嘛,君上,待会儿暑热上来可难受了。”
倾九渊一想这肉身的情形愈发不悦,移步走了出去。
紫檀瞥了几眼,鼓起一口气,劝说道:“欸,你虽是被挟制,但君上定是不会要你性命,你便顺着他罢。”
话音一落,小跑出去追上前人:“君上君上我去找辆马车吧?”
“不过几里路,你可是觉得本君如今的身体有如此不济?”
“哪里,君上顶厉害了。”
被挟制之人还要顺着罪魁祸首的性子?苏清绝停了一停,移步前行,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后面。
俗世之人妖魔不分,仅仅一副人皮便能让他们融于世,行人往来,其中不乏有人面妖心之人,但独独只有倾九渊是魔身。
当日秘境中风雪楼以血阵围困,苏清绝神魂离散之际,玉琉光的出现太过让人惊异,后又自醒来时听闻附身一事深觉事出异常。
想至一路所经,玉琉光每每于自己身处绝境之时现身,她便借挟逼各仙门弟子一事焚耗心火欲让玉琉光再次现身,不想耗过了头晕了过去。
过去一日,她自一处客栈醒来,所见恰是这一魔一妖。
三人并不是第一次相遇,但交谈起来尤为困难,这魔头言谈间夹枪带棒,口出恶言,尤其提及玉琉光一事,若非受他挟制,自己一早就将他烧了,怎会受这窝囊气?
如此,忍耐之余,也自话里渐渐拼凑出一些事来。
小荒山一战,一场异火毁他肉身,只剩魔元被裹挟在异火之中,那火烧得人意识不明,浑浑噩噩,后自逃离藏身于璇玑图中昏睡过去,而这期间璇玑图沉于东海海底,过去数载后被自星湖苏醒的紫檀拾得。
紫檀入人世以怨气养之,直至两年前他才自图中醒来,但因魔元虚弱致使无法重塑肉身只能寄身于画中。
然而半年前,魔元异动,奇怪之余,一路追去,竟自一座村落发现了自己的一缕魔元,但这缕魔元有些奇怪,虽是他的,却充满了灵气,不见一丝魔气,是以难以融合。
而自找回的村子里有一处空地,其土如墨,寸草不生,与小荒山之景如出一辙,适才知晓神火已经降世,这魔元会是如此许是和她有关。
彼时他尚需在图中休养,辗转各地。
秦关城一遇,千珊珠的异常因玉琉光的执念所起,紫檀只觉是千珊贝妖死灰复燃来找自己报仇便搪塞了过去,不想日后还会结下孽缘。
角逐玉简几方相遇,倾九渊去了珠身的执念,却引起了他的不满,与自己抢起身体来,他适才发现两人牵连至深。
比之灭掩月门神游之境,以及自雷劫中救下她,而那趟秘境之行让他身受重创,如今比常人更加羸弱。
但堂堂魔君怎能被旁人轻易左右命数?他以命门牵制,挟以同行。
不过此意却是正中下怀,她既知晓玉琉光仍旧存于世,自是想将他剥离出来,现下并不急于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