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雪域离开,两人落脚在了一处荒郊野岭,苏清绝设了结界,一面掀去头上的篷帽,一面道:“伤势如何?”
席地而坐的倾九渊闻言,道:“你不该先问问我可有杀了你的同门?”
苏清绝颦了眉,走至他面前坐了下来,伸手欲拉他的衣衫。
伤在胸骨处,可白衣无暇,想必已经换过衣衫,若是寻常灵器自是不用过于担心,但此伤不同寻常。
倾九握住她的手:“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对我动手动脚?”
这调侃之言在平日里苏清绝就不曾搭理过,眼下也是,只是眉头拧的愈发深了:“伤势可是无碍?”
“无碍,不过”倾九渊收紧五指,握紧掌间有些粗粝的手:“你突然有了良心,可见我人未救错。”
苏清绝怎不知他对司央的一剑耿耿于怀,同门与他,到底是轻重不同。
仔细看他一番,见瞧不出什么异色,许是真的无碍,便松了几分心神:“多谢你。”
这句道谢真心实意 ,若非他及时出现救下林青羽,后果不堪设想。
倾九渊垂目,见她并未挣脱自己的手,眸里多了几分悦色:“无需道谢,几人身死,难免也会叫我不痛快。”
苏清绝一顿,这话说的奇怪,两方非亲非故,怎会惹得他不快?
“为何?”
倾九渊抬眼看她:“若是伤及同门,你自愧疚不已,连带我又怎会痛快?况且你我做戏,我出手也是应该。”
他的心思不掩分毫,苏清绝眼底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
此举一来攻心,二来保全两人所谋,可谓一举两得。
宋南辞,思无邪。
如今金郁琉与他已经记起过去,但过往恩怨依旧不明,为解开疑云,两方敌视的戏码还得继续下去,是以此行她佯装成了已遭魔君毒手之人。
萧氏,姜氏,天衍宗,风雪楼,宋南辞隐藏之深,恐打草惊蛇,故而借溪澜一事,诱以神火,引其现身,但不想会生变故。
他挡下参商剑是不想看到自己愧疚难过,也是为防这场戏功亏一篑,可不论什么原由,都叫人心绪难平。
自司央的一剑起,她再未怀疑过眼前人的心意。
那一腔热忱来势汹汹,自己也曾想过将心墙高筑,可一想他的所作所为,便做不到绝情。
心下一叹,复又问道:“倾九渊,方才那一剑你是躲不开,还是故意而为叫我对你心生愧疚?”
倾九渊微一凝神:“你想听我如何回答?”
苏清绝定定看他,郑重道:“我说过,性命一事,不是儿戏。”
倾九渊唇角弯了弯,难得向她解释起来:“溪澜出现的突然,我得知你同门一事到那一声“清绝”也不过片刻功夫,形势危急,不及躲避。”
苏清绝一想方才的情形便知所言不假,心生庆幸的同时又负疚几分。
“若伤势有碍,要说于我。”
倾九渊笑意一深,递上一颗豆粒大小的六形玉石来。
芥子纳须弥,这是芥子境。
苏清绝视线自那物离开,抬眼道:“我去去就回。”
说罢,指尖落在玉石身上,只见白光一闪,周身景致陡然变了。
境中一片素白,便叫三人的玄色衣衫显得异常醒目。
她飞身过去,唤了声:“师姐。”
一人登时站起身来,见得面容,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大喜道:“小师妹,真的是你!”
苏清绝露出一抹浅笑:“是我。”
林青羽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关切道:“你可有事?那魔头可有为难你?”
苏清绝微微摇头:“师姐放心,我与他尚有交易未成,他不会对我如何。”
“我便说小师妹吉人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你还不信。”千云承走过来,含笑道:“叫师兄师姐担心,回去自罚三杯。”
苏清绝一笑,道:“应当如此。”
“我知你们同门团聚是件幸事,但眼下形势如何,谁来说一说?”
男子的面容,女子的声音,且声音还是苏清绝熟悉的,顿时疑惑之事明晰了几分:“尸鬼仙?”
“难得你还认识我。”尸鬼仙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继而道:“先说说你我能否从魔君手上平安脱身。”
性命攸关,心急也是人之常情,苏清绝道出后路:“我欲知宋南辞一事,事后你可与我师姐师兄一道平安离开。”
如此轻而易举……尸鬼仙看她几眼,犹疑道:“此事你能做主?”
“不错。”
见她笃定,尸鬼仙悬在心口的巨石落了下来,说起所经之事来。
自青砚门离开后,她思虑半日,只觉去姜府寻姜瑾琅共谋一事委实不妥。
姜瑾瑜是被夺舍之人,何人能施夺舍之术,那必是仙道尊者无疑,若叫此人发现自己小命难保,只得另辟蹊径,从姜瑾瑜身边人查起。
姜氏受血咒影响,族内再无修为至仙道尊者的人,能夺舍的自然不是姜氏人,这跟在他身边的人自然知晓一二。
姜瑾瑜身边除自己见过的燕长风外还有两人,一个是替他传信之人,一个也是替他办事儿的卒子。
传信之人神出鬼没,但那办事的曾一起谋事几次,倒知几分底细。
此人是个木头桩子,寡言少语,闷葫芦一个,所见时又蒙了面,旁人难查几分真意,但周身偶有嗅到白堕酒的气味。
一次得他相助,为表谢意便送了一坛给他,不想此人破天荒的道了谢,可见是个酒鬼。
白堕酒乃八品灵酒,极其稀有,能酿出它的也只有以酒闻名的流觞城,她在城中停留数日终于等到那人,后一路跟踪,便来了这极北苦寒之地。
此地雪域迷途,不辨方向,这人跟着跟着就丢了,且此地邪门,她借尸鬼走向不同方位,尝试多次,但不论走向哪里,前路都是万丈悬崖。
这地上行不通,她只得靠尸鬼在雪中挖雪道找出路,数日后遇同道中人,才知此地乃风雪楼所在。
“呐,那与我想到一处,挖雪道的同道中人就是你师姐师兄,后事儿都是他俩所为,便叫他们说于你吧。”
林青羽接话道:“小师妹可记得进去神域秘境之前云承的传信?”
苏清绝点头道:“记得,师姐和师兄来风雪楼是因为此事?”
“是有其因由,”林青羽道,“消息乃风雪楼上门透露的,来的有些蹊跷,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云承传了信,不想事情真发生了,但那人身为风雪楼的人为何告知却是不知,此事存疑。
后有风雪楼楼主亲自到天衍宗请罪,道出是魔族思无邪所为。
思无邪声名在外,曾是号令妖族的大妖,风雪楼存于世间数千年,做的是人、妖的生意,堂堂楼主竟未见过思无邪的画像,此事说不过去。
且风雪楼挂榜只要给的东西到位,此事轻而易举,她又何故亲自前去?还是以真实的面貌,更为重要的是思无邪识海里没有被宋南辞所救的记忆,而想将这事儿抹消的也只有宋南辞自己了。
何况神火一事,世上所知之人寥寥,有抢夺之心的除了思无邪便是他。
于是我与云承前来一探究竟,看能不能找到那日透露消息之人,不想迷失雪域之中,遇到尸鬼仙,她跟踪姜瑾瑜身边之人来此,更觉与宋南辞有关,此人隐藏之深,狡猾至极,风雪楼想必是他藏身的另一穴窟。”
这番推断不无道理,金郁琉了解思无邪,再者,如今火毒已经解除,她也已见了自己的师尊,想必没有闲工夫为难自己。
而秘境里倾九渊出现得突然,宋南辞必然想不到会发生此事,为保全风雪楼,只有将思无邪推出来才能让人打消疑虑,可他不知道的是,云开影当年亲眼见他自火海里带走了思无邪。
真是成也思无邪,败也思无邪。
苏清绝思忖片刻,道:“溪澜传信给倾九渊可是师姐之意?”
林青羽含笑道:“师妹与我果然心有灵犀,之后我三人一起找出路,突然一日风雪散去,才自群山里找到风雪楼所在。
溪澜带信孤身登门,魔君曾与风雪楼楼主宋玄知有几面之缘,不过数百年过去,想知那人死没死。
这人倒是死透了,但前有神域秘境一事,风雪楼对魔族怨憎之深,自然不会放过她。
我与云承一想,魔君既然出世,若是知晓宋南辞还在,必会来此,届时就能见到你了,于是出手相助,可那溪澜非是不走,与风雪楼的人打斗一番。
三人对上风雪楼,也是自不量力,师姐我当时杀了那魔头的心都有了,不料那魔头是有备而来,念及相救,将一行人带走,后一番威逼利诱才将此信传出。”
她三言两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出,而其中凶险苏清绝怎是不知?她覆上挽在手臂上的手:“前有地宫一事,说动溪澜想必不易,师姐与师兄受累了。”
林青羽眉眼一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二人换了样貌,她不认识适才念及相救,带我三人离开风雪楼。
不过要引魔君则是不容易,便露了真容,道出来历才得她信任,而宋南辞的下落何尝不是一次立功的机会?
原想擒着溪澜以备不时之需,怎想她早有所防备,假意装晕,趁我离开寻你之际逃脱,好在终是见到你了。”
说罢,又靠近几分,亲昵的碰了碰她的头。
此行下山,短短两月多的时间,却是发生了很多事,苏清绝心下感慨一番,微微一笑,道:“还需师姐回去告知郁琉,风雪楼一事我等虽未打草惊蛇,但还需叫他未雨绸缪。”
林青羽端直身子,秀眉微颦:“你不跟我们回去?”
千云承拉过她:“方才师妹不是说了与魔君尚有交易未成,听师妹此言,这个交易似乎郁琉也是知情?”
苏清绝点头道:“小荒山一战,宋南辞从中作梗,如今未死一事反倒护我一命,此行未打草惊蛇是拖延时间为万象天引阵法争取时间,也是在等请君入瓮。”
若不知情,说服两人离开也是件难事,不过金郁琉的真实来历也只有司央一人知晓,旁人只道他乃商氏一族后人,又是濯君回转世,但也足够借此说服两人了。
林青羽眉间舒展几分,复又道:“魔君他当真不会为难于你?”
苏清绝露了笑:“师姐,我非寻常人,无需担心,今次一别,不日定会再见。”
那抹笑带着几分肆意之姿,颇有一人之风,关心则乱,倒是忘了她不是寻常之辈,林青羽放下心来,笑道:“师姐怎会不信你?”
千云承取出一坛酒递给她道:“之前给你的多是固身培元,助升修为的灵酒,此酒却是不同,它名浮生,乃怨气所酿,饮之得美而醉,经月不醒,望能助你一二。”
“多谢师兄。”
苏清绝也未客气,抬手接过收了起来。
尸鬼仙见三人说得差不多了,插言道:“如今你我可同仇敌忾了?”
泗水一方被思无邪利用,而其背后又有宋南辞拨弄风云,同仇敌忾倒也说得过去。
苏清绝道:“自然,姜瑾琅的婚事是魔族推波助澜,而一月之后,她将入宫与萧氏人行成亲之礼,此举必有深意,你且去一观。”
尸鬼仙一直被困雪域,久未出去,不想还有此事。
既然结亲是魔族之意,必是想看看魔族意欲何为,又怎不是引蛇出洞之举?这姜瑾琅倒是做了一件让人刮目相看之事,她点头应声。
苏清绝复又看了三人一眼,唤了一声倾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