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三人来到山腰处,从一道细缝穿山而入,四野顿时一亮。
苏清绝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凝神,便听一道洪亮而又厚重的声音自头顶压了下来。
“阿元小儿,几日不见,你怎不如从前了?”
这声音,这语气,不用多想就知是谁。
不过苏清绝做了一路的隐形人,眼下九蜃一张嘴,登时两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恍若不察,神情自若地仰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巨大龙首:“是你恢复了不少。”
“那是,你快看看如今的本座,威风不?”
九蜃被拍了马屁,顿时忘乎所以,他扭了扭盘桓在大殿上的庞大身躯,若非祈神殿够大,这一动怕是要撑破天顶四墙了。
“威风凛凛,气势震天,不愧是龙神在世。”
苏清绝见落在身上的两道视线移开了,也未扫它的兴,奉承一番,九蜃正欲自得,不料扫兴的人出现了:“不过一条长虫,哪里来的威风?”
“……”
失算了,苏清绝刚顾着金郁琉与倾九渊的关系,倒把这条龙给忘了,都是不好惹的性子,如今撞上难免会起事端。
果然,九蜃龙首低了下来,金瞳映着三人模样:“嘿,你一根破木头做的还瞧不起本座了还,本座定要给你三分颜色瞧瞧!”
说罢,卷起罡风朝三人袭来。
他的头着实大了些,说是给一人颜色,难免会殃及无辜。
苏清绝颇为自觉地朝一边走去,想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不巧金郁琉也有此意,转身时两人撞到了一块。
四目相对间,苏清绝移开了目光,边走边道:“你不拦一拦?”
“没什么大碍。”金郁琉跟在她身后:“方才阿蜃所言,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苏清绝没想到他竟上了心,只道:“风雪楼一行耗了些力气,休养几日就好。”
“前路凶险,你与他小心……”
话未尽,只觉身后有劲风而来,金郁琉上前一步带人飞身上了高悬在头顶的横梁,紧接着龙尾毫不留情的扫过两人刚才所在的地方,那劲风携着龙吟催人心神,即便是两人上了房梁也难逃其摧残。
真是煞神打架,旁人遭殃。
方一站定,金郁琉便松了手,这番避嫌苏清绝看在眼里,她垂眸看向与九蜃斗做一团的倾九渊,问起一事来:“你可能瞧出他的身体有无异常?”
“朝阳古木不比神骨,雷劫过后,这副躯壳已经不具自愈的能力,需靠外力维系,而外力有限,能维系一时,不能维系长久,等外力都无法承受之时,会散作一缕尘土。”
金郁琉的声音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却让苏清绝沉了目色。
她知那外力来自灵珠妖丹,只是不想这具身体已经不具自愈的能力,都这样了还去挑衅九蜃,真是嫌命长了不是。
正欲出手,忽觉不对,自己都知道的事他又怎会如此?莫不是寻九蜃有事?
迟疑片刻,她垂了手,道:“我欲取思无邪的神骨。”
“嗯”
苏清绝等了等,见他似乎不欲多言,眉头一皱,侧首看他:“你不说些什么?”
“清绝想听什么,她的妖元连着神骨,神骨被取必死无疑,我可是该劝你莫要去取,放她一条生路?若放她一条生路,水芸城又要如何?”
金郁琉视线自一龙一人身上离开,迎上她的目光:“我若请你放过她与水芸城,你可会答应?”
那双眼分外平静,就像是舍去了人的七情六欲一般。
水芸城即便是一座死灵城,但那些人如世上的常人一样生活在城中,更有莲花妖为其延续的人生,他又怎会忍心毁了它,而思无邪亦是他心系之人。
苏清绝眨了下眼,只觉对他有些残忍:“水芸城无碍,至于思无邪,不会。”
金郁琉浅浅一笑:“你不答应,我也无说的必要。”
笑不入眼,连带着他的话也无一丝温度可言,苏清绝定定看他:“你可会阻止我?”
“自然。”金郁琉面上笑意一散:“不过魔君出世,她依旧有让我二人神元归一的念想,你与他莫要大意。”
前半句在苏清绝意料之中,只是这后半句……自己是要杀他的心上人,他却还这般提醒。
“你也无需为难,各凭本事吧。”
“嗯”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不闻,苏清绝犹豫一阵,还是道:“郁琉,你是幽萤的转世,不全然是他,这师徒关系不该成为你的桎梏,你该放下……”
金郁琉打断了她的话,目色有些深远:“几日不见清绝似乎成长许多。”
成长吗?苏清绝一顿,近日只是愈发觉得两情相悦的缘分得来不易,人族虽有伦理纲常,尊师重道,不允许师徒之间生出情爱,可他如今已非幽萤,当真要为了这些条条框框与心系之人离心?
“我只是觉得两情相悦的缘分得来不易,你与她如此可惜了些,无论如何我是想你诸事遂心,得偿所愿,取神骨一事,我会设法护她一缕妖元,你……”
“无需你来相护,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金郁琉的声音忽而冷了下来:“还是说你对我余情未了,想借此博我欢心?”
苏清绝微微一怔:“我并未……”
“倒是我说错了。”金郁琉忽又恢复如常,声音清越道:“你曾为瑶池的鲛人动过心,也曾为谛江动过心,如今又是倾九渊,清绝,你本不是长情之人。”
他一向有礼有节,对魔族尚且没有咄咄逼人的时候,而今,这个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把利剑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记了他万年之久?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日日送他金重莲?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闯入四明之境以自身为祭逆天而为?
不是长情之人她会在沉睡万年后再次倾心于他?
酸涩之意渐渐自心底漫上上鼻头眼底,苏清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逼退眼里泛起的水色,随即别开眼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那双如深幽寒潭一般沉静的眼似经一场大雨淋过在眼底留下缕缕血丝,声音虽不见起伏,却有隐忍过后的暗哑,金郁琉顿时觉得这些话说得重了些,想回旋一番,却又生了犹豫。
坚韧如她,能露出这副模样,想必那些话真是伤了她的心,他何尝不知她的用意?他也并不想说出这等伤人的话让两人走向陌路,可那一缕妖元岂是说护就能护下的?
他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既是心伤便伤得彻底一些。
“清绝,心上之人唯自己相护才能心安,至于旁人多说一句,多行一举都会碍了情分。”
旁人,碍事,原来,仅仅是怕心上人误会,他都可以做到这般绝情,那么之前对自己的心意算什么?
可笑的是她以为两人之间即便疏离了,但还能回到从前相交淡如水的时候,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想多了。
苏清绝咬了唇,飞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