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心惊，以他对殿下的了解，似乎从来跟“为情所困”四个字无关。“殿下，爱一个人才会患得患失。”
    方沁自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你还真是直接。”少昊笑道，笑容有些苦涩。他知道方沁是对的——慕青这样的女孩子，恐怕是不会甘心跟他回天庭守一个四方小天地的。
    “殿下不就是欣赏我这样的直接吗？”方沁道。
    少昊不再说话。
    方沁也不说话。
    其实她还有话想说，但是却不得不忍住，因为，谁会相信天下无双的少昊大殿下如今竟然是在单相思呢？以她这几日和慕青的相处来看，这丫头全心全意扑在种花之上，最看重的人便是她“慕姐姐”，竟是对少昊一丝惦念也无，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已有启明星依稀可见。慕云实守了一夜，慕青也渐渐转危为安。以她之见，慕青昏迷如此之久，不仅是因为落水那么简单。
    但是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慕云实看着慕青安详熟睡的脸，心想自己贸然将她带出冥界，不知是对是错。可是留在冥界呢，慕云实想到那晚追杀之人，心中不禁唏嘘。
    真是一个可怜人儿。可是也只是她生病睡着之时，慕云实才觉得她可怜。因为她只要醒来了，便是那样开朗乐观的存在，不会让人联想到“可怜”二字。
    慕云实将慕青脸上的头发理顺，看见窗户纸透着淡淡的光，这才起身出门。
    却见那主仆二人竟然还在院中等待。
    竟然是等了一夜。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慕青这般的好，若她是个男人，自然也是念念不忘。不过有她慕云实在这里一天，那些揣着鬼心思的人别想靠近。
    慕云实对着二人拱手示意，“多谢二位救我妹妹。”
    “她醒了吗？”少昊未等慕云实说完，便问道。
    慕云实按捺住心中的不快，“还没有。”她又向方沁道，“我们姊妹二人出来甚久，待妹妹病愈，我们就打算回家了。”慕云实说要离开是真的，却不是“回家”。她今日去西华山一探，越发觉得那里是个好去处。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想来慕青也会喜欢。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西华山君镇守，颇为安全。慕云实想带着慕青先在那里落脚，再做打算。
    少昊并未答话。
    慕云实也并未等他答话，她对着方沁道，“多谢照拂。”说完便转身回房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少昊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这两姐妹的性格倒是很不同。”方沁清了清嗓子，打破尴尬的静谧。她内心忐忑，殿下恐怕从未在女子面前受过这种待遇。
    “还是妹妹更讨喜一些。”少昊答道。
    方沁听少昊声音并无异样，便放了心。
    “倒是难为你了。”少昊又道，他看着慕青所在的地方，“照顾好她。”
    方沁知道少昊说的慕青。
    她再次惊异殿下对一个女子的执着，看着那轩窗紧闭的房间和少昊远去的身影，方沁感觉她好像在见证着什么。
    天将明亮，她也不知，这曙光到底是黎明将至，还是黑暗来临。
    房间内，慕青幽幽转醒。她睁眼看到云实，挣扎着想起身，却觉得身子沉重，头晕目眩。慕云实并不说话，可是看得出来，十分忧心。
    “这回也轮到姐姐照顾我了。”慕青想笑，可是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她这一挣扎，头疼欲裂。回想起昨晚，她跳进了湖中，后来似乎是溺水了……
    “姐姐别生气，我再也不这样了。”慕青努力讨好的样子，让云实有些不忍心。慕云实心中忧心，那叫方昊的男子显然并不寻常，对慕青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虽然当着他们的面说马上就走，可是最终还得看慕青的意愿。
    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云絮，为了一只男狐狸，便抛家去国。慕云实觉得眼中酸涩，有一种委屈无处倾诉。
    慕青自和云实相见之后，只觉得这个姐姐坚强可靠，哪里见得她满眼泪水。一下子有些慌了，她紧紧拽住慕云实的手，“姐姐，我真的错了，我以后都听姐姐的。”
    慕云实看了她一眼，面色苍白，因为挣扎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侍女给她换了雪白的绸衣，竟和她抓住自己的手腕，是一个颜色。
    慕云实心中怜惜，但现实让她狠下心来，“你知道谁救了你吗？”
    “不是姐姐吗？”慕青疑惑道，“那难道是方沁？”
    “是这客栈的主人方昊，你认识吗？”慕云实边说，边看慕青的脸色。
    “哦，是他啊。请姐姐替我感谢他。”慕青回答。
    慕青这句话说的很淡然，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
    “你难道不想亲自感谢吗？”慕云实很想确认，到底慕青对方昊是何情感。
    “我现在身体不便。若我好了，咱们俩一起去拜谢，可以吗？”慕青不知为何今日的慕姐姐似乎有些严厉。
    “若我说，待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们就走呢？”慕云实道。
    “那……”慕青很想答应，她只是单纯，并不是笨。姐姐这般问，肯定是在想，自己和那方昊到底是何关系，以至于他私自到访，才刚好救了自己。
    沉吟之中，慕青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觉得方昊是个有点脾气的好人。他好心帮了自己好几次，或许要解开这荷花池的秘密，他也帮得上忙。可是眼见慕姐姐的担忧——她似乎并不喜欢此人。
    既然姐姐不喜欢，那离开便是。
    慕云实有些紧张，因为慕青迟疑了。
    在这短短的几十秒中，慕云实有一种被宣判的感觉。她怀着对云絮的恨逃离魔界，她带着不信任接纳摩藜。如今刚好重新建立了新的连接，她想自己是不是又信错了人。
    “那就走吧。”慕青回答的干脆，虽然没有力气，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开朗。
    慕云实抬头看了看她，松了一口气。
    “姐姐可否给我几天，让我再试一次，找到那湖底的秘密？”慕青试探道。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吗？”慕云实相信慕青，相信她对方昊并无迷恋。
    那便再耽搁几天也没事。
    “是的，这对我很重要。我想在寒冷的地方种出花草，这样荒原上就不会一片白色了。”她回答道。
    慕云实的心里有些震惊，还有佩服。她知道，慕青来自终年冰雪的冥界。她原本以为，慕青这些天研究花花草草只是兴趣使然。
    原来，她竟怀揣着这样的心思。
    “那便好，只是你知道，我们随时可以离开的。”慕云实的语气软了下来。她本就有最温软的嗓音，如今心内温柔，便如那春雨一般，格外沁人心意。
    而慕青，便是那株被浇灌的小小草。
    “姐姐，你放心，我只跟着你。”慕青轻轻道，她的手紧紧攥着慕云实，仿佛知道了慕云实的看法。
    姐妹二人这样握着手。慕青又睡去，云实坐在床边守着她。
    而方沁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姐妹情深的画面。她不怪慕云实的冷漠，若是她也有慕青这样的妹妹，她也必然也会如她这般用心守护。
    方沁轻轻走进去，侍女在身后端着汤药，是殿下吩咐的。她又准备了清粥和蜜饯以备不时之需。
    慕云实有些累了，她守了一夜，十分困倦。方沁走到她身后，她猛然惊醒，想也没想就起身挡在慕青身前。
    方沁抱歉的笑笑，“姑娘该喝药了。”侍女将药汤端过来。
    慕青睡得不安稳，听到动静就醒了。她努力要起身，方沁忙走到身后，帮忙将她扶起。慕云实端过药汤，闻了闻，有苦味带着一丝芬芳。
    见她迟疑，方沁道，“姑娘放心，这是我们主人珍藏的灵药。”
    想到慕青的命就是那男子所救，慕云实便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杯弓蛇影了。二人合作喂慕青喝了药，侍女端来蜜饯和清粥，慕青含了一颗蜜饯，便摇摇头示意不要了。
    侍女们退下，方沁安置慕青躺下。她看着满脸疲惫的慕云实道，“你去歇息吧，我来守着。”
    慕青也催促着，慕云实想着离开也要从长计议，待慕青恢复。毕竟西华山寄居，可能是露天餐宿，没有这边的条件好。如今姐妹二人养精蓄锐，才是上策。
    慕云实回房休息，方沁搬了小凳坐在床边。慕青看着她，睁着眼却并不入睡。或许是因为虚弱，和平时相比，她的脸色白的有些透明感，她的眼睛有一种朦胧的迷离感，水汪汪的，天真又无辜，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流泪，整个人就像是那琉璃做的一般，仿佛一碰就碎。
    让方沁心底也生出怜惜。
    方沁知道，慕青是真实的，或许她有些事情未坦然相告，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只要说出来的话，便是真的。
    方沁想起少昊的吩咐，突然就理解了，为何一向严厉不徇私的殿下，为何要让她将荷花池的秘密如实相告——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让眼前这样的人儿消失。
    她姐姐是，殿下是，连她自己也是。
    想到这里，方沁和慕青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了。
    “你安心休息，我守着你。”方沁很自然的拉着慕青的手，触手温凉，骨节分明——她实在太瘦了。
    “姐姐何必守着我，我已经没事了。这院子安全的很。”慕青笑着，眼睛闪闪的。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方沁笑着安慰。
    “我睡太多了，刚刚姐姐在，我怕她担心，才故意装睡的。”慕青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狡黠，“既然姐姐在这里，不如陪我说说话。”
    方沁心里是十分喜欢这个女孩子的，“说什么呢？”
    “说说那花儿是怎么种出来的。”慕青道。
    方沁不禁感叹面前此人的执着。她也爱花，立志奉献此生。可是她也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甚，甚至不惜生命的代价。
    “其实也不难，只要找到一种石头，铺在湖底便可。”方沁如实相告。
    “那种石头不易得吧。”慕青有一丝失望。
    “自然是难得，并且是有毒的。你昨日便是中了那毒，幸好我家主人救了你。”方沁有意试探。
    “那毒可解吗？”慕青道，完全忽略了方沁所说的救命之事。
    “毒可解，但是也不算容易。”方沁实话实说，并不是谁身上都可随身携带那玉露丸的。
    “哦，替我谢谢你家少爷。”顿了好久，慕青才说道。
    “姑娘何不痊愈后，亲自去感谢？我家少爷一定会很开心的。”方沁道，仿佛在确认什么。
    “若有机会见到他，我会感谢他的。”慕青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还以为是这种石头可以助力花草生长，原来是因为它们可以发热。”
    方沁听得出，慕青的语气有些失望。
    然而更多的是惊讶，慕青竟然一语道破天机。
    常人都以为是那火晶石发热，才使得花草可以越季生长。其实发热只是表象。火晶石遇水发热，释放的生长灵素，才是花草生长的原因。方沁谁也没有告诉，甚至连少昊也没说。若是它只用于草木生长，便是一件好事。但若是不分场合目的使用，恐怕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对于慕青的话，方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前的少女或许只是单纯的热爱花草，可是她不敢冒险——单纯和天真，无力自保且有利可图时，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命定的灾难。
    “那姐姐可以给我一块火晶石吗？”慕青又问道。她有一种直觉，想要的答案近在咫尺，却总是难以找到头绪。
    方沁不忍拒绝，却也没有松口，只轻轻握着她的手，“姑娘先不必着急，安心在这里养病，来日方长。”方沁心想，若是殿下将来真的将慕姑娘娶了去，那火晶石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此番说辞，倒也不算骗她。
    慕青不再坚持，她亦知道，这片园子看似是方沁在管理，却不是她事事能说了算的。或许那方昊能做主，可是想到慕姐姐，似乎十分不喜那人。
    确实来日方长，慕青也不想再让姐姐担心。
    到了晌午，慕青实在是不愿再躺着，一定要起来。方沁吩咐人搬了一把躺椅，垫上厚厚的毯子，放在窗户旁边。侍女们知道慕青喜爱荷塘，便把窗户也打开了。已是深秋，快要入冬，梧州的天气有些寒意。中午的太阳正好，不晒也不冷，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撒在慕青的身上、脸上，衬得她的脸也红润了起来。一转头便是那荷塘，荷塘里有一块很是凌乱，想来必然是因为自己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