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在螳臂当车吗？”
    祁同伟挂断电话，笑着看向一旁沉默无言的鲁日中。
    鲁日中有些失神。
    昏黄的台灯，将祁同伟侧脸的面部轮廓，勾勒出起伏的阴影。
    “螳臂当车？”
    鲁日中摇头失笑：
    “当初我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加入了京城制衣厂。”
    “仅仅过了两年，因为国内经济的迅速转型，以及出口贸易的被打压，厂子的效益就极速下滑，甚至连员工的工资，都没有办法正常发放。”
    “眼看着就要倒闭，同事之间人心惶惶。”
    祁同伟挑了挑眉，淡然看着鲁日中。
    “我临危受命，披挂上阵。”
    鲁日中笑着追忆：“那时的我啊，天不怕地不怕，自信能够将制衣厂起死回生。”
    “当时外界，甚至包括厂内的人，都不认为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能够扭亏为盈，创造奇迹。”
    “他们认为，我就是在螳臂当车，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抵挡在市场极速转型的滚滚洪流之下，岌岌可危的制衣厂。”
    说到这里，鲁日中双手一摊：
    “可最后的结果呢？”
    祁同伟笑了。
    鲁日中仔细看着祁同伟，轻声道：“但有一点我是没有想到的。”
    “哪一点？”
    “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放弃自己的名声，主动给自己的身上，泼脏水。”
    鲁日中感慨道：“我想你应该知道，随着这份文件被别有用心之人的传播，你祁同伟也会名气一落千丈。”
    “甚至还要遭受外界的质疑，诸如贪污受贿之类的脏水，都有可能朝你泼来。”
    这种事，对于一个还处于飞速上升期的年轻干部而言，无异于致命一击。
    至少鲁日中就亲眼见过，有许多本来非常有前途、非常聪明的年轻干部，倒在这一道关卡之上。
    “祁同伟与他们的唯一区别，就是内心非常强大，而且这是他主动以身入局...”
    鲁日中看着祁同伟，一时间有些恍惚。
    的确。
    他与当初在制衣厂的自己，是如此相似。
    “只有给自己泼脏水，我才能与许言成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祁同伟冷静道：
    “要知道，我们的许副市长，可是非常精明谨慎的，不能获取到他暂时的信任，那么拆分能芯，无异于痴人说梦。”
    鲁日中了然颔首。
    这段时间，他都与祁同伟近距离接触，自然也了解到了他的手段。
    将那份充满漏洞的文件，传真给张凯风，其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上层的力量，名正言顺的查出鹏城土地交易的内幕。
    在切实了解到土地交易的真正内幕之后，才能制定方案，顺利出手。
    找准了病状，才能对症下药。
    连带着，祁同伟还利用张凯风对自己的恶意，故意以身入局。
    将脏水朝自己身上泼！
    以此来短暂获得许言的信任！
    “打入敌人的内部，并且以此来瓦解敌人建筑起来的防线...”
    鲁日中感慨良多。
    很显然，在他看来，祁同伟的成功，基本上已经是注定了的。
    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祁同伟能不能顶得住压力。
    这份压力，来自于岭南省高层。
    同样也来源于外界，来源于他自身！
    可以想象。
    当所有对祁同伟失察、可能贪污的风声传出去后，他将顶着多么巨大的压力！
    如果他没能顺利解决鹏城的事，那么在鲁日中看来，祁同伟也将彻底坐实外界对他的议论！
    这对他的前途而言，绝对是致命打击！
    “至少，他是没有机会，去看一眼绝巅之处的风景了...”
    这是不成功，便成仁啊...
    鲁日中目光复杂。
    祁同伟接二连三的出招，看上去是眼花缭乱，但归纳起来，无非就是那么几点——
    借刀杀人，混淆视听，以及同流合污。
    借刀杀人，自然是借张凯风这把刀。
    通过张凯风手中的能量，顺利得知鹏城土地交易的所有黑幕，从而在战略上锁定对手的弱点。
    而发改委本就不是密不透风的墙，张凯风查到的内幕，一定会极小范围的，在某些圈子里传播。
    届时，必然会打草惊蛇，惊动本就惴惴不安的许言，从而将鹏城的水，搅得更为浑浊。
    以此达到让敌人自乱阵脚的目的。
    至于祁同伟的最后一招，同流合污...
    鲁日中深吸一口气。
    有了前面两个计谋的铺垫，这最后一个计谋，就是定鼎乾坤的关键！
    也是他对祁同伟感到欣赏的原因。
    让自己落入流言蜚语之中，从而令本就神经紧张的许言，下意识选择信任。
    这就如同即将溺水的人，在抓住身旁的物件时，哪里还会去管其究竟有没有诈？
    到了这个时刻，保命高于一切！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要睡了。”
    祁同伟站起身子，没有去管脸色复杂的鲁日中，默然走向卧室。
    ......
    “听说了没，祁处长在鹏城的试验区推进，遭遇到了巨大的危机！”
    “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祁处...祁同伟，在鹏城进行考察时，收受了当地政府的一些茶水费！”
    “呵呵！亏我还以为他是多么大公无私呢，没想到试验区的提出，根本就是为了丰厚他自己的腰包！”
    “这也正常，毕竟谁都知道，鹏城是很有钱的嘛...”
    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在有心之人的暗中推动下，有关祁同伟的质疑之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发改委！
    不仅仅是发改委！
    身处这场旋涡中心地带的鹏城市领导，也收到了一些风声！
    此刻，遥远的汉东省！
    秦远方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淡回了句“知道了”，就将电话径直挂断。
    随后站起身子，背负双手，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鸟语花香，春回大地。
    汉东省经过了寒冷的春季，如今也已然正式迈开步入夏天的步伐。
    “距离祁同伟去高技术司，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啊...”
    他喃喃低语。
    半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已经这么久了啊...”
    这个小子，还真是个闲不住的主。
    居然跑到了鹏城，号召要进行大学城科技项目的试验扶持。
    低声感慨完，秦远方缓缓闭上双眼，
    打通一旁的红色专机。
    “喂，是我，秦远方。”
    “你立刻要求省委办公厅，撰写一份文件，表示支持发改委在大学里设立试验区的指导意见。”
    “并且提出请求，我们希望产业创新能力处，派出代表，来汉东省进行实地考察。”
    吩咐完这句话，秦远方挂断电话。
    “我只能这样帮你了啊...”
    看着窗外振翅高飞的鸟儿，他陷入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