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袁城的念头几乎是在瞬间产生的,不需要任何思虑,留下来只有死。
杨传福不信以区区凡人体魄能对付的了那满山的‘稔兽’,即便袁城有四五万人,恐怕也不够这些妖物吃的。
所以他毫不迟疑往城里跑,往钟家小院的方向跑。
“六爷,您不能不讲信义,六爷,您等我们一会儿!”
身后那帮乞丐紧追不舍,直到现在,他们还在惦记着银子,但想想也对,他们的眼界如果能再大一点,也不至于做乞丐。
跑过西城门,回到城中,杨传福突然停身,恶狠狠转头,“承诺的事,老子不会食言,但现在,不是兑现的时候,你们几个去客栈后院等我,一个时辰内我会过去。”
“这……”为首的二驴子似信非信,左右摸不准杨传福说的是真是假。
杨传福两步迈近他身前,一把揪住他那脏兮油腻的棉袍领子,指着城外野牛山的方向凶道:“蠢货,外面那群东西如果进来,别说你我,整个袁城的人都得被吃个干净,老子不想陪葬,你如果想死的早一些,尽管跟着我耗嘴皮子!”
二驴子从来没有见过杨传福此时这般凶煞之相,尽管二人相差十多岁,但他还是怕了,生起的恐惧之心里,一半是此时杨传福表现出来的凶恶,一半是他说的话。
“袁城两万多户人,总有人有招儿对付它……”二驴子嘀咕之言还没全说出口,一扇巴掌重重打来,清脆响亮,疼的发麻。
“再敢跟我狡辩,宰了你!”杨传福打完人冷冷瞪了一眼,眸子里的寒光足以震住面前这几个乞丐。
而后转身快速向钟家小院跑去,边呵斥了句:“收拾好东西去客栈等老子!”
留在原地的二驴子半晌才回过神来,身后的几个人见自己老大被揍,也不敢多什么嘴,他们自小作为乞丐的那份卑微懦弱融进了骨头里,即便是一起合力能斗得过杨传福,此时也没那份胆量。
良久,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乞丐试探问道:“老大,咱还去客栈么?”
二驴子目中满是怨恨怒意,可最终还是变得低落沮丧,“不去那儿,咱们还能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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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钟家小院不过三十丈距离,越走近,越能听清一个幼童正在哭唤的声音,杨传福心头一惊,加快脚步。
临到院前,杨传福已经确定,是灵儿在哭,且哭的好生凄惨。
他赶忙推开院门,见钟守一呆坐在屋檐下双眼无神,而屋内的嚎啕哀嘶从未停止,杨传福本就焦躁急促的心情瞬间暴怒呵问:
“你在干什么?没听到丫头在哭么?”
钟守一也不答话,抱着那柄木剑低下头颅,身子逐渐蜷缩,脑袋深埋怀间。
杨传福蹭蹭两步上前,刚要动手揪起这混账东西,又不忍灵儿在屋里继续哭,想着一定是钟守一欺负了妹妹,等安抚好丫头后出来再收拾这小子。
跨过门槛进了屋内,外间没见人影,杨传福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顿了身影,一步一步走去里屋,当看到榻上的丫头死死抱着妇人已经失去血色的脖颈,他只觉脑中电光霹雳一闪而落,直震的头皮肿胀,悲从中来。
“师娘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头重重磕于木板间,泪水已经顺着额痕滚落而出。
他怎么也没想到昨日那两声交谈,竟已是最后一次,至此以后,这世上又少了一个胜似家亲的人。
心中痛恨自己的无能,哽咽声由浅至深,完全不比榻上那个失去母亲的丫头更好受。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着妇人的尸体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哭泣,直到脑袋被一双小手碰了碰,杨传福才抬起头来,见丫头不知何时竟然下榻坐在了自己身前,眼中泪花消散,红肿着道:
“六哥哥不哭。”
杨传福只觉一股温暖充斥全身,刹时由悲转喜,喜中又带着悲色,赶紧擦干净泪水,一把将丫头抱在怀里,“六哥不哭,六哥不哭,灵儿放心,六哥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抱着孩子起身来到院外,杨传福镇定片刻,踢了一脚钟守一,厉声道:“站起来,身为男儿,父母即逝,就该有个长兄的样子,只有孬种才会消沉萎靡!”
又把怀里的丫头放在地上,她自动凑去钟守一身旁,闪着泪花摸着钟守一的头:“哥哥不哭,哥哥不哭!”
钟守一自小倔强,这两个月间看着自己母亲由一个健康的躯体一步步凋零枯萎,此时终归是受不住,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抱着自己的亲妹妹不住抽泣。
毕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哪能时时强绷着,杨传福不再理会二人,迅速再入屋内,将林春嫚的尸体用被子裹出院内。
堆了半人高的柴堆,瞧着不够烧,又去自己院里搜刮一气,勉强将柴堆垒成将近一人高,慢慢将林春嫚的尸体抱上去。
受了瘟病的尸体死后必须焚化,这是城中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常识,杨传福不管钟守一和钟灵儿的跪地嚎啕,一把火扔出去点燃柴堆。
如今这两孩子的爹妈都死了,自己就是他们唯一的靠山,比起在地上哭哭艾艾,他更愿意做一些实在的事,人得看清现实,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带着兄妹二人离开此地。
野牛山上那密密麻麻的黑影,但凡教人瞧上一眼,都会心乱神慌,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压抑绝望,杨传福知道,留在袁城,不可能有活路。
烧了尸体,已经到了下午,本就不甚强烈的日光显得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杨传福拿一个小掉瓶教灵儿去装一些母亲的骨灰。
他见钟守一还是那副殃殃萎靡的模样,揪起脖颈凶狠吼叫:“你他娘能不能像个男人?天马上就要黑了,城外野牛山上盘踞着成千上万头昨夜来袭的鬼东西,现下不收拾东西赶紧走,晚上你想让灵儿跟着我们陪葬么?”
钟守一漆黑的眸子慢慢回复神彩,盯着蹲在已经熄灭的柴堆上拘骨灰的灵儿,忽而又生了气力。
“速速收拾行李,拿上最重要的东西!”杨传福说罢,先一步回去自己那边院子,不一会儿功夫身上多披了一件黑袍,手里提着已经用布条包裹好的长刀。
回来时见钟守一已经将妹妹背在身上,腰间缠着一个小布袋,手里拿着木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杨传福又快步跑进屋里扯出来一段裘带,长约六尺,宽有两尺,裹在丫头身上,“灵儿乖,从此刻起,咱们要赶很远的路,咱们要离开这里,把狐裘皮裹好,莫冻着。”
从上至下打量了钟守一片刻,杨传福转身推开院门:“走!”
两个身影走出院子,穿过小路走上大道,钟守一背着妹妹回头观望,只听杨传福平静道:“不必留恋,将来你长大了自可归来游逛,师父师娘已然离世,这世间就剩下咱们三人,六哥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钟守一最后看了一眼家中,转身快步跟上杨传福。
三人来到客栈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二驴子和他六个同伙早已等的不耐烦,见杨传福提着一柄长布包裹的兵器,原本要发的牢骚埋怨转为讪笑奉承:
“六哥果然守信,咱们……”
杨传福冷眼道:“五十两银子现下就给你,等我片刻。”
让他们再做等待,杨传福领着钟守一进入客栈,柜台上算账的邢师爷诧异杨传福的打扮,正要问话,却听杨传福率先开口:
“老邢,袁老板在北城布桩唤你钦点银柜,快点过去吧。”
“今日?怎的提前了?”那老头皱眉疑惑。
杨传福只道:“嗨,我哪能知晓,说不准是这个月多赚了银子。你快些动身吧,免得惹他不快,回头又扣你工钱。”
说罢,带着钟守一走向后堂,边走边装模作样道:“把丫头放下赶紧干活,得亏下午没什么客人,不然老板又要骂你呢。”
“嗯。”钟守一配合着回应。
来到后堂,二人交换眼色,钟守一将灵儿和木剑暂且安置一处,打了个‘嘘’声的手势,灵儿乖巧点头。
钟守一快步折回客栈里擦抹桌椅,实则他是在监察柜台上的邢师爷。
而后堂的杨传福脚步不停,直接去了厨房吩咐那憨厨子烧二十张肉饼,说是有位客人要打包赶场。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厨子烧锅烙饼,一锅十张,两锅便是二十张,手掌般大,垒起来有一臂高,热乎乎装在米黄色布袋里,杨传福背起东西就走。
返回后堂将饼放在灵儿身边,告诉他再等片刻,自己又走向前堂客栈。
此时邢师爷已经离去,钟守一正站在银柜旁费力撬锁,杨传福提着刀走上前,“闪开!”
嘭~叮~
两次挥劈,直接将铜锁击裂,抽出木柜,杨传福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真少!”
里面的银子不足七十两,他拿着两只百宝袋分开装挪。
“走!”装上银子后,毫不迟疑,二人径直来到后堂,钟守一背起灵儿,整顿就绪。
三人自后院走出,杨传福一把将早分拨开的五十两扔给等候多时的二驴子,乞丐七人围在一处喜色拆开百宝袋,见果真是白花花的银子,数来数去,五十两一分不少,抬头要感谢一二时,杨传福和钟守一的身影已经去到百步以外。
“老大,那是南门的方向。”
二驴子眼珠转动,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