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虎想过很多种谈判结局,令对方不中意临阵逼起厮杀,也在意料之中。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姓钟的看起来清瘦虚弱,一双裹带灵力的掌风推来,与自己虎掌对轰竟然文斯不能将之撼动。
两两对轰,柳江虎本就后发气力,灵气碰撞,只僵持了两息不到,他整个人猛的被一股血色煞气吸裹,双手灵力瞬间被侵蚀消磨,那煞气逼入皮肉肌理,顺着经脉竟然直攻心房和丹宫。
喝~
柳江虎背后那火虎顷刻再度现形,虎掌下盖,辅以发自鼻喉深处的雷音吼啸,就要靠这头本命以功敌达到自救的目的。
却见那姓钟的眉形奇特青印一闪,周身刹时间卷起一股血青色龙卷漩涡,这漩涡直御自家本命虎掌的同时,迅速向外往大扩散,其中夹杂的风刃触肌见血。
柳江虎见此状况,再不迟疑,“给我滚开!”
一个猛虎倒翻挣脱对耗局面,立退三丈,再检查自身,连法袍都碎了几处大洞,满脸血丝滴落。
短暂交手的三招里,尽数吃了大亏,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再是一等一的捉对好手,眼前这人也无法硬撼。
“卑鄙的东西,那就继续打!”柳江虎转头朝自家青光大罩急速飞闪,他虽然相貌彪悍,在争杀正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
何况山里大哥正在呼唤,显然有情况突发。
临到自家护山大阵三尺,柳江虎得意回头放话:“有种追进来……”
话未必就见那道人嘴角冷笑已然冲上来,柳江虎目色阴沉低语:“凭你一人还能冲破护山屏障不成?”
他手中令符催发,身子直接融入护山屏障进入阵中,正欲再往前飞两长转身与那人对峙,身后却有一物直接劈来,来不及回头反应,自己的身子已如短线风筝往山腰一处房顶落撞。
呃~
在下落的瞬息,柳江虎感受到自己灵袍破损,刀开肉劈,背脊骨咔嚓碎裂,眨眼之间,他极力翻身想要看清背后是谁,终于以眼角余光当先瞅见那人又一刀追劈来。
柳江虎口中鲜血喷吐,双目惊骇,这人竟然能进入自家大阵。
啊~吼~
一声虎啸响彻千叶山上下,风驰电掣的时间,柳江虎在那第二刀触及身体的前一刻,浑身化作通红火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出现在二十丈外的登山路上,再一个眨眼已然消失踪影。
“火遁?”
钟紫言轻轻落地,略一停滞,目光缓缓合上,细心感受先前留在秋冥子身上的煞气此时位居何处。
千叶山外,赤龙门众统领见钟紫言已经冲入那护山大阵,各队列纷纷祭旗法令,上万人汇集灵气,遮天蔽日的金色剑影扑向拢护千叶山的青光大罩。
所有人都知道,决战的时机已现。
******
此时的千叶山总指挥楼顶,柳江宁一声大啸,传来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陈洌,柳家骨干纷纷汇集楼下,八院之中身负留守之责的族人们脸上皆是视死如归。
“陈洌,你亲率三十筑基巅峰能手去山南大鼓楼那处阵基密室围堵那冒牌史膺,务必将之斩杀。”
“花时雨,敌方那金丹掌门已经攻入山门,你速去登山道增援柳江虎!”
“世文继续监督各个阵基人手补足。”
“陈豹开始传令各要口弟子召唤木傀准备迎敌。”
……
一条条调令精准下发,柳江宁虽是急火攻心,不住有热流往喉间汹涌,他一次次将这伤势压下去,从容吩咐各支系子弟。
“我回来了!”
一道火光夹带着懵哼突兀出现在柳江宁身侧,其人正是刚刚被钟紫言劈陈重伤的柳江虎。
他现身后急忙拿出一颗五彩丹丸吞入嘴里,就地盘坐迅速炼化催发药力,一边说着:“大哥,那姓钟的有古怪,竟然能穿透咱家护山大阵!”
柳江宁盯着柳江虎看了三息,见他暂时没有性命危险,颔首继续吩咐:“花时雨,你领句芒阁三十位筑基大圆满族人去拖住那钟紫言,寻得机会若能将之击杀切不可惜命。”
柳江宁提气道:“诸位,这已是生死存亡之际,为我柳氏族火长存而战!”
“为我柳氏族火长存而战!”
“为我柳氏族火长存而战!”
“为我柳氏……”
……
一堆人影各奔去处,柳江宁负手立在楼间遥望天上那如云垂蝗压的剑影,这是三阶阵法里五行剑阵中的大金影剑阵,攻伐威力同阶之中少有阵法能敌。
“万人的军阵啊~”
柳江宁叹了口气,心中对神狐山那位还在结婴的族人已经不抱希望了。
“大哥,怎么办?”柳江虎边急问,边吸收那五彩丹丸挥发的药性,他后辈肌肤刀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内里的骨头却还需要不短时间。
柳江宁将史膺是内奸的事实告诉了柳江虎,不紧不慢说着:“事已至此,山门破开或许没有悬念了,眼下还能撑些时间,我与你交代几件事情…咳咳…”
柳江虎心急如焚,但看着自家这位兄长从容不迫,真是打心眼里生出敬佩之感。
他沉默听着柳江宁的吩咐,良久后终于听完,怒目圆睁:“不行,其他事都可依你,唯独那最后一条不行,你走,我留下!”
柳江宁眸子平和,无喜无悲道:“并非我不想走,只是我离开也无济于事,你看……”
柳江虎只见这位兄长翻开胸脯衣物,露出那布满血焦炎毒的胸口,两道深陷肋骨的掌印早已紫青泛黑。
“大哥……”柳江虎热泪夺眶而出,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自家这位兄长从昨夜一直撑着如此重伤操劳至此时,难道那陶方隐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
“莫哭,江虎,你比我更有用,快去后山带着人逃吧,活下去。”
柳江宁抹尽嘴角的黑色血迹,神色如电扫视自家山门上下,见那青色风影疾掠去与史膺汇合,这姓钟的果然下的一手好棋。
下一刻,柳江宁周身剑芒大盛,气势节节攀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根本没受什么伤。
此间众人在刹那间只见一柄闪耀如白昼的巨剑冲天而起:
“钟掌门,可敢接柳某一剑?”
山腰间正循着血煞指引疾掠向秋冥子所在方位的钟紫言,抬头便见山顶那道气冲斗牛的剑影锁定自己重来,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重视。
来者是柳江宁,钟紫言颇为差异,这人当日与自己杀斗后又接连遭受重创,据陶师伯说其命不久矣,没想到不知怎么的又出现在千叶山上。
剑影裹着无匹的气势冲来,光芒耀眼不可逼视,钟紫言哪敢硬抗,施出三张高阶防御符咒排列,又以【呼风】神术召来玄风,将煞气融合催发那近日刚刚悟出来的‘风煞血盾’。
凝实浓郁的盾型漩涡推动三道防御符直逼白芒大剑,钟紫言则施展万隐乘风术急速转离。
他要尽快与秋冥子汇合,开始大力去破坏这山里各处隐秘阵位,好教己方修士迅速完全轰破此山护御大阵,才不致先前计策功亏一篑。
那柳江宁气势如虹追来,显然是存了对耗生命,甚至视死如归有可能自曝金丹的心思,搁在平日他钟紫言必定敬重这等强敌。
可当下不行,这场生死较量赌的乃是双方万千人命和将来的兴衰,便是这柳江宁今日死了,柳氏还有太多英杰能人,包括那也不知结婴成功没有的柳江狶。
而自家后辈弟子都还在成长之中,少有人能力压众方一肩挑负大权责任,此番东征他隐隐发觉,若是自己死了,此时门里恐怕再没有第二个陶师伯有时间培育如自己这般令众人从服者。
他活着,槐山鬼市不会乱,司徒家、猎妖盟和鹰眼草台等各方金丹不敢动,度朔山太阴峰的陈勰老祖多少还会支持几分赤龙一门。
可若是他死了,不止这一切都会成为动乱因素,待柳氏恢复了元气,自家如何承受元婴力量的怒火。
所以对耗是绝计不可能的事。
待剑芒冲破防御符和那漩涡血盾,气势略降,再要对攻钟紫言时,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
柳江宁也知对方这掌事人实乃平生少见的领袖人物,一个转身直接冲山南大鼓院那处阵基密室化剑再追。
此时的山南大鼓院落,数十位筑基圆满修士围着那史膺拼杀,虽是金丹和筑基天地差别,可筑基圆满的修士实力也分高低,眼下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柳氏发展数百年,这点底蕴总是有的。
秋冥子仍旧是‘史膺’的行头模样,手中火木灵力辗转腾冲,一节柳枝做成的长剑划拉来去,短短半柱香已经斩了柳家四位筑基好手。
他虽是跨入大道多年的结丹修士,但面对这些原本就都准备冲击金丹的筑基圆满好手也生焦灼,散修毕竟贫匮,资源和各方面条件都比不得这些门户子弟。
待斩了对方七人时,秋冥子开始挂彩受伤,那些筑基圆满的柳氏族人见有机可乘,纷纷加大攻势,一应灵器法宝尽皆催发。
天际青色大罩上的金色剑刺越来越多,震的整个千叶山轰隆作响,地面西方冲来一道清风人影,这人显露身型之际直接闪在两个外圈筑基身后,两手一捏,灵力禁锢它们动作,将之拖冲前方与秋冥子汇合,过程中硬生生靠力气捏爆那两人头颅。
“十四哥!”
“还有敌人……”
混乱中,钟紫言不管对方谈论,速问秋冥子阵基在何处,秋冥子指进院落:“此处便是一阵基密室!”
钟紫言再化成风穿入其中,一路顺着通道看见那方圆十丈的小中枢,此时里面约莫四五十人,大都在死命应对护山大阵消耗。
钟紫言也不多做思量,周身灵力膨胀,一招风卷尘生直接将那些人尽数绞杀,连带各处灵石阵纹也都轰碎,冲天的灵力乱流将密室直接膨大爆炸。
“去下一处!”
钟紫言飞立当空,对秋冥子开口,后者也不恋战,两人继续朝山上飞掠。
“哪里走!”身后闪耀如白昼的剑芒随影而至,秋冥子此时落在钟紫言身后,指了一去处后,转头祭出一团橙色荷叶状圆盘,此盘迎风暴涨,瞬化三长,就要包括那剑芒。
哪曾想此物只阻隔一息,便支离破碎,秋冥子大骇:“那便再尝尝老道【太极图】残卷之力。”
黑白二色残卷内冲出恐怖灵波,这估计是秋冥子一门压箱底手段,电光火石间消耗去追击的剑芒两成威力,接着便再也支撑不住,秋冥子亡魂大冒,收了残卷逃向钟紫言所去的方向。
刚刚那短暂交锋,他百分百肯定就算金丹九层的修士也无法硬抗此人。
柳江宁疯了,绝对在燃烧寿元,秋冥子本就岁数老迈,哪里敢和这种疯子纠缠。
轰~
夕阳消散,黑夜来临,山外那密密麻麻的金色剑影率先攻破大鼓院上方的护山屏障,接着就像是一团充气肚皮破开大洞,更多的金色剑影顺着这洞轰击,洞越破越大。
等到秋冥子追来时,这处阵基密室也已经被钟紫言破坏,头顶金光如雨幕穿透屏障。
“下一处在哪里?”
“那里是青峰院、那里是白羊院、锦华院、庶务殿左侧……”秋冥子上气不接下气,连着指了几个方向,还想再多说两句时,身后剑芒已至。
钟紫言不做停留,一处阵基接着一处破坏,秋冥子边逃边挡,愁苦不迭。
每破一处阵基,漫天金色雨幕就会轻易穿透大阵降落下来,待第六处时,秋冥子苦涩大叫:
“钟小友,老夫拖不住了!”
老道已经将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家当都用出去,就差最后的棺材本补贴完。
钟紫言一言不吭再用十息破掉这处,“我去拖,道兄你来破坏。”
十丈高的青色龙卷随风涨幅,硬撼那巨亮如白昼的剑芒,剑芒中柳江宁一声蔑视冷笑。
“小心!”
言语未及,秋冥子只见那剑芒穿透龙卷,一剑刺穿钟紫言胸脯。
时间像是缓缓顿停,秋冥子诧呼:“十层大圆满!”
又如刹那消息,身处当局的钟紫言惊恐无比,死命推踢,迎面剑芒中柳江宁露出身影,眸内黑暗中只余点点白星,冷静的让人害怕。
“钟掌门,你的崛起可真是令柳谋十分意外啊!”
此时的钟紫言不论手脚如何使力,浑身灵气由青转血色,煞力迅速侵蚀柳江宁抓握自己的臂膀,那臂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白骨,可这臂膀的主人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
钟紫言双目露出大恐怖,眼前这人冷静的就像一座冰川,而自己好似被他压在手里的蚂蚱,平生头一次遇到同阶修士可怖如神魔,真是见了鬼。
即是命该如此,钟紫言也不再奢求逃脱,体内金丹之中散发滚滚气浪,那就同归于尽。
却见对方保持着一手握剑一手抓自己肩膀的姿势,身旁一颗金丹竟然先自己一步挖出来。
“钟掌门莫急,柳某一生少逢敌手,此时生机已灭,想以最后的短暂时光和你谈一桩生意。”
此时神识交谈,钟紫言极力克服自己身体肌理流露的胆怯,那是一种来自基因深处亿万年进化下来的生命面对死亡本能触发的懦弱:
“什么生意?”
“当年清灵山覆灭,柳某给了初结金丹的陶道友一个机会,应允他带着一伙残余小儿离去谋生,方才有你新赤龙门今日复盛……”
柳江宁继续说着,钟紫言心头却是震撼,这似乎应该是当年的真相,难怪陶师伯很少提那段过程。
“若是贫道此时不允或者事后反悔又如何?”钟紫言面色决然。
柳江宁冷笑,“若是不允,你今日就到此为止罢了,可若是应下,柳某不怕你事后反悔。”
钟紫言哪还不知,对方深知修真练气最重要的是道心,其人对自己秉性的判断甚至超越了自己,若是将来自己反悔,恐怕结婴没希望了。
……
在争杀一道,钟紫言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生死时刻,漫长到心中勇气生灭无数轮回,可在下方秋冥子看来,那二人于半空中的停顿,也不过几息的时间。
随后那白昼剑芒抽离钟紫言体内,顺着就近的金色雨幕逆冲山外,洪亮之音辅以剑鸣啸天:
“赤龙门小儿辈,记住柳某今日这剑式,名曰:大寂灭无尘剑!”
那剑芒冲天袭来,裹挟着无匹剑意,内里竟然隐隐生出丝缕大道真意,逆着金色雨幕直直轰撞万人军阵,瞬息间令得赤龙军阵里死伤上千人。
柳江宁神魂俱灭,在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回头望向偌大的千叶山峦,心头一声无奈幽叹:“可惜了……”
天际云端上,白发随风而动,陶方隐捋须定睛,脑海里闪过年轻的时候多次与这生死宿敌的切磋对决,此人风华从未输给过自己。
谁也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
“稳住阵型,不要乱。”
“莫要牵动心神…”
……
赤龙军各统领纷纷提吼,位居中央二把手位置的姜玉洲满眼星芒,是这个,就是这个,他此番随军东征为的恐怕就是观摩这一刻。
姜玉洲心中大有感悟,由浅及深。
而千叶山后山光明峰上,许多柳氏子弟泫然泪下。
年长些的人尤记得当年,那一袭银袍猎猎随风舞,面容法令酷如山,世人谁闻柳氏名,光阴之间他也曾是少年郎。
轰~喀喇喇~
世上再无断江神剑柳江宁。
******
一刻不到,随着柳江宁的誓死反扑,守护千叶山几百年的青光大罩恰好在这时耗尽支撑,遮天蔽日的金色雨幕将大罩打成了筛子。
漫山遍野的灵气轰炸,火光冲天,哭喊叫乱。
夜色如墨,金火似血,树木断裂,土石崩塌。
一队队赤龙小军阵自大阵分列开来,如蝗扑天,乌压压盖向千叶山各处。
在更遥远的东洲南域寿丘神狐山上,浓郁的灵气烘托着一座座修士洞府群间,正对面即是广阔水峡连海的洞府门扉,轰然洞开,一声爽朗笑声响彻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