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宁后知后觉地明白,徐渭北那日不让她和大长公主走近的原因。
倒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他太清楚,大长公主的算计。
而且顾婉宁也明白了,徐渭北对大长公主的抵触,并不仅仅是因为叛逆。
——那种我为了你好,所以我可以不择手段,是多么令人窒息的爱。
偏执,自以为是。
所有感情都容不下这两样,包括亲情。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徐渭北从小到大,还不知道被大长公主以“善意”干涉过多少次。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但是自己亲祖母,抚育他长大,是他唯一的亲人,又不是罪大恶极,能划清界限吗?
不能。
生活永远不是非黑即白。
顾婉宁有点同情徐渭北了。
比起来,好像顾家人,也还好。
因为想要家里人的理解,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奢望。
顾婉宁只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说不定,事情闹大了,还可以帮助她顺利和离呢。
和离才是标本兼治,彻底远离大长公主,远离一切和徐渭北相关的破事。
徐渭北自然也查得到谣言的源头。
他直接就去了大长公主府。
高览怎么拦都拦不住,心里捏着一把汗,真怕徐渭北把天给捅了。
徐渭北没有捅破天。
他第一次,当着大长公主的面,掀了桌子。
桌子上的插屏,盆景,茶杯,都被他掀翻在地,一地狼藉。
大长公主被他气了个倒仰,脸色发紫,伸手拍着榻沿怒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周围的下人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徐渭北让他们都滚下去,众人都不敢动,直到大长公主开口,众人才起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祖母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可知道,毁人名节如同杀人!”徐渭北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别说那根本子虚乌有,就是真的有,您身为长辈,如何能做出那般下作之事!”
“你说什么?”大长公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捂住胸口,“你再说一遍!”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子,为他谋划了那么多,殚精竭虑,最后换来一句“下作”?
徐渭北额头青筋暴起,双手在身侧握紧,看着大长公主一字一顿地道:“祖母,我们夫妻的事情,请您不要插手!也请您从今日开始,不要以对我好的名义,为我做任何事情。否则——”
“否则什么?你要杀了本宫吗?”大长公主一直都是强势的性格,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
更何况,这还是她的亲孙子。
“我怕我会做个不肖子孙!”徐渭北看着大长公主,目光疲惫、失望却又决绝。
“好好好,徐渭北,你翅膀硬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想,跟本宫断绝关系?滚,给本宫滚!”
徐渭北撩起袍子跪下。
大长公主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里“咯噔”一下,唯恐他被割伤。
“祖母,我和您说过很多次,我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可是您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
“我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您觉得日后顾家会是我的退路,对吗?可是顾家连婉宁都不管,又怎么会管我?”
“是,你看着顾家人现在惺惺作态,就以为他们心里真的有婉宁吗?您相不相信,稍有利益纷争,他们就会放弃她?”
是,徐渭北不否认顾家人是想弥补顾婉宁的。
但是他们早干什么了?
当触碰到核心利益的时候,他们不会考虑顾婉宁死活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顾婉宁真的很像。
他们都被爱着,但是他们都随时可能被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放弃。
他们都敌不过“江山社稷”四个字重要。
可是在自家人心里,不该是那样的。
哪怕我对全世界都毫无意义,但是我希望成为家人最重要的存在。
因为我也把你们,放在同样重要的位置上。
“祖母,您贵为公主,不畏惧流言蜚语。但是婉宁不一样,她爱惜名声。虽然她不说,但是她其实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待人宽和,做事周全,其实不就是在努力讨好全世界吗?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明明她是存了舍生取义的念头,明明她做了所有能做的,比其他任何女人在那种情况下表现得都更令人钦佩,为什么最后换来这样的结果?而且这刀子,是您捅的?”
“您让我,如何有脸去面对她!”
“这件事,身为相公,我不该给她一个交代吗?”
“可是您是我的祖母,您让我怎么办?”
喜欢是赤诚,是坦荡,不该如此蝇营狗苟,阴谋算计。
“祖母,您让我无法面对婉宁。”
“你不想和离了?”大长公主看着他,锐利的目光似乎想透视他的内心深处。
徐渭北却有些难以启齿。
他自己面对这段感情,尚需要一些时间;让他开口告诉别人,他做不到。
“那是我的事情。”徐渭北最终咬牙道,“祖母,我求求您,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一次,否则我会比今日还疯。”
“那今日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大长公主终究有着看透世事的清明,“我为什么这般做,你不是很清楚吗?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将错就错,顺水推舟吗?”
“我没有脸告诉她,这件事情因我而起,”徐渭北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有短暂的无奈和颓然,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坚决,“这是我虚伪,我卑鄙。但是如果我从这件事情之中,真的得到哪怕一点点好处,那我永远配不上她!”
建立在利用之上的喜欢,是对自己,更是对顾婉宁的侮辱。
他的喜欢,就是单纯的赤诚的喜欢,容不下任何杂质。
“祖母,到此为止!仅此一次!绝对,不要有下次。”
说完,徐渭北给大长公主磕了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长公主看到他袍子上似有血迹,心疼不已。
等徐渭北走出去后,她才看向地面,果然看到徐渭北刚才跪地之处有碎瓷片。
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怎么让自己心疼。
“公主息怒。”初嬷嬷从外面进来,低声劝解道。
她也是刚从侯府回来。
“我没有生气。”大长公主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真正高兴的笑容。
铁树,总算开花了呢。
既然如此,那一切水到渠成,日后不用她这个老家伙操心了。
徐渭北只是不开窍。
只要他开窍了,那在女人的事情上,他一样攻城略地,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