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顺着房檐大颗砸在店前的空地上,面前的矮木桌上,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
我有些焦躁地拨弄着手机,到了这种地步,我自然不会觉得谁想要拖住我,毕竟天气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因素。
……是心理原因吗,总感觉最近事事都不顺心。
“早川小姐,”中年男人迟疑地说道:“要不,等到雨停之后,我们再开始动工?根据天气预报说,下午一点就雨停了,说不定,你能够顺利地赶上晚上的电车。”
“眼下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我抿了抿唇。
我起身和钢琴家拨了一通电话。
原本,太宰跟我说过改变计划后,第二天上午,在办公室里,我与外科医生提了一嘴,说不定能够抵达一周年纪念会的现场。
如果是两天之前,我还能先回一趟横滨……
“没关系,”电话里,钢琴家微笑着宽慰我:“毕竟,在原本的计划里,我们也做好了你不会来的打算。早川桑想参加,其实已经是让我意外的事了。”
“实在抱歉……”我因他温和的话而更加惭愧了两分,就在这时,另一记声音倏而响起:“喂喂——”
是信天翁。
钢琴家顿了一下:“我刚好和信天翁在一起处理工作。”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信天翁说道:“虽然早川来不了聚会,不过,之后的酒会——还是逃不掉的哦!”
“……”微妙的惭愧感顿时荡然无存。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前辈,请容我再一次郑重声明,我好歹也是一个未成年。”
…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了大半天。
天气预报出了差错,它没有停止于一点,而是一直下到了五点过后。
雨刚停下,中年男人率着众人前往母亲的陵墓工作,我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等到所有事宜处理完毕,已经到了深夜。
果不其然,已经赶不上晚上的电车了,如果要参与明天的聚会,得搭乘明天最早的那班电车。
我接过了母亲的骨灰盒。
“实在是非常抱歉,耽误你这么久。”中年男人向我微微鞠了一躬。
他们方才的行动绝对称得上尽力,没有半分拖延的意思,想到我之前误会他在用员工家里出事这种理由有意推托那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也辛苦了。”
“哪里,哪里。我原本还说,早川小姐可以赶上今天的电车,结果,我们到了这个时间才完成工作。”他憨厚地说道:“请务必让我弥补我的歉意,包下你的晚饭,否则,我实在心中难安。”
尽管再三拒绝,但盛情难却,我实在拗不过他,最终,只能应下。
晚上十点半,我们一行人一起去附近的餐厅里用了一顿晚饭。
…
让我没想到的是,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我有些懵地再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怀疑它是否出了错。可是,酒店的时钟、贴身的怀表都明确地告诉我,的确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平日里,即使工作到凌晨,我也会因为生物钟在第二天早上七点醒来。
更何况,为了保险起见,我这几天还特地调了闹钟,绝对不会有一觉睡这么久的状况。
脑海里闪过昨天的行程,几乎是不用猜测,那顿晚餐一定被下了药。
“绝对出事了。”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如烟火一般炸开。
我翻阅着手机,十几通未接电话,正在十分钟前。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人,不是中也、也不是太宰,而是……信天翁。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下定决心似地拨通了回去。
“早川!”他的嗓音透着急迫:“你没事吧?”
“我……”
我还没说完,他像连珠炮似地嚷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刚刚还以为你出事了。你还在青森吗?你不要回横滨,听我说,现在,立刻,躲起来!”
我脑海里嗡了一声,有些费劲地理解着他的意思。
他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要拨我的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叫我躲起来?
我艰涩地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啊……”
信天翁用沉重的嗓音说道:“……一时半会,我难以将这件事阐述清楚,长话短说。刚刚,我们正在聚会,中也被一个奇怪的智能生物短暂地带离了半晌,突然,台球室里出现暗杀者——魏尔伦,他假扮成邮递员的模样,自称是中也的哥哥,他扬言要亲手了解中也所在意的人们,他说,他是来拯救中也的。”
“你在说什么啊……”
我感觉到有一股血气直直地冲上脑袋,背脊一阵凉意。接着,我听见自己用生锈机器一样的嗓音说道:“魏尔伦?……他是谁?”
“保罗?魏尔伦,暗杀之王。”
暗杀之王。被冠以王者名称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结合信天翁接通电话的时候的反应,一个不好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浮现。
“……然后呢?”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如此颤抖的声音。
“他闯进了台球馆,与我们打斗了一番。中也回来的时候,只有我还活着……他给我服用了治愈药剂。”
他的话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即使没有在面前,我也能够听出那声音里的颤抖和绝望:“外科医生、钢琴家、冷血、外交官。”
“他们都……遇难了。”
“遇难了,是什么意思?”我逐渐麻木了。
“死亡。早川。是死亡。”他哑着嗓音说,“魏尔伦太强了,即使是钢琴家,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没有药剂,我一定会死去……”
我的耳边传来一阵嗡声,眼前的世界眩晕了起来,死亡?外科医生、钢琴家,他们怎么会死亡?可是,在信天翁不会用这种事作为玩笑,他那些悲伤的、混乱的陈词,无疑佐证着这一切的真实性。
“怎么会啊……”
一瞬间,所有的不安得到了解释,所有的反常得到了答案。
太宰想让我离开横滨,他也许隐约地预料到了这一次事故的发生,作为中也“朋友”的我,如果在现场,一定脱离不了这一场祸端。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一方面,我努力分析着目前的现状,另一方面,我又唾弃着自己,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试图理智分析。
假如我能够看到自己的模样,那张脸上,一定露出了比狼狈地哭泣时更加难看的表情。
钟表在嘀嗒地转动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闭了闭眼睛,打断了他尚在慌乱中的话语:“前辈,请您告诉我,殡仪馆的地址。”
信天翁断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错愕了一瞬,说道:“你想做什么?去吊唁吗?现在不是时候。早川,你如果回横滨,你如果出事的话,外科医生……”说到这里,他又因为喉咙里的哽咽说不下去了。
“我没办法向他们交代的……早川,魏尔伦很强,连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如今的体术甚至比不上外交官,你怎么去对抗他?那太冲动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就算我前往横滨,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他想说,我如果想自不量力地想要对上魏尔伦,那会是必输的答案,没有任何的意义,不是情谊,只是莽撞和冲动。
“前辈,其实您也打算休养好之后,和中也一起去并肩作战,对抗魏尔伦,对吗?”
他沉默了一下:“……是。”
“我也是一样啊,前辈。”
望着头顶上木制的天花板,我的眼睛干涩地厉害,拼命眨了眨,说道:“您想为外科医生、为钢琴家、为青年会报仇,我也同样;您想和同伴并肩作战,我也同样;您想守护最重要的人,我也同样。”
他一片无言。
无言的愤怒、不甘、委屈在胸腔里忽然炸开,那些情绪堆叠起来快要把我蚕食、燃烧成灰烬。
只余留下一片空茫茫的平静。
电话那头明明是信天翁,我却不知道把他当做了谁:“我并不是遇到危险只会躲在你背后的人,不要自顾自地做对我好的决定。至少,我能做到的事,你无法做到。”
我推开了旅馆的门。
不远处,果然有一阵如针刺般的视线汇集在我的身上,我被监视着,我猜到了。
我心中无比清楚,一分钟之后,太宰就会清楚我的动向。
……胸腔的位置,只剩下空荡的一片,像风吹过的荒原。我麻木地、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装帧温馨的走廊,再没有了任何的情绪起伏,只是认真对着电话说道:“应该说,那种事,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