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久违地出现了阳光。
盯着玻璃窗制成的电梯外壳,一路升到了顶楼,远处的楼栋在眼前缩成火柴盒大小,我出了会儿神。伴随叮铃一声,在几个举着枪支的黑西装注视下,我说明了来意。
“我是早川澪,请求面见首领。”
厚重而古朴的大门向我展开了。
往常接任务又或者聆听吩咐都会来到这里,所以我对这间空旷而装帧古朴的办公室并不陌生。同样的,我对那位坐在正中央,披着黑色大衣、戴着红色围巾的森先生也并不陌生。
爱丽丝穿着绯红的洋裙,正坐在一旁的地毯上握着蜡笔画画。
“日安,早川君。”森先生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近几日过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我平静地说道:“不算糟糕。”
“是吗?我就没能睡一个好觉呢。”
我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等候他的下文。
果然,森先生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港口黑手党最为严密的地下室突然被不知名人员袭击,虽然没有人丢失性命,但作为首领的我也因为mafia内部的防卫措施而忧心……”
说着,他状似苦恼地停顿了一下:“会不会是卧底在mafia之中的叛徒呢?还是说蛰伏在暗处的敌方势力呢?毕竟带走的,可是我寄予厚望的部下啊。一旦想到这里,我就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实际上,您已经知道救走我的人是谁了吧?”我背着手,径直说道:“您也知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停下了浮夸的语言表演,眼尾微挑:“哦?有时候率先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才能够获取到更大的交涉力量。在这一点上,你们兄妹二人都有浑然天成的天赋啊。”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拿到出差计划的那天,我就一直在想,首领您,为什么一定要将我调度到国外去呢?解析毒品、药剂交涉之类的理由……比起我留在国内而言,收益是负数吧?”即使只是轻微的负数。
“看上去的确是这样呢。”森先生点头:“迄今为止,虽然早川君你双手从未沾染鲜血,研发的止痛药、制作出的治愈药剂……不论是哪一种都精妙绝伦,为港口黑手党带来了不少的利益,调度到国外去,颇有些大材小用喔?”
“按照您一贯的风格来看。”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眼前的亏损恐怕是为了未来几十倍的收益。是这样吧?”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向我。
我深呼了一口气:“的确,成因至今我依然尚不清楚,但从结果来看,从目的来看,也许就能够猜到一大半了——这个「结果」一定会让我产生动摇。”
“几乎是完全不用去思考的答案。哥哥,太宰。那个影响到我决断的人,一定是他。你想对他做什么?”
森先生沉吟:“……真是超乎寻常的敏锐啊,除了直觉以外,我找不到你察觉出那一计划「亏损」的理由了,毕竟它的表面也包裹着华美的外壳,看起来和百货商店上架的精致礼品差不太多呢。”
差不太多吗?的确,假如不是因为“来自作者的恶意”这一类听起来像杞人忧天般的警惕,想必我一定难以察觉这份“差不太多”。
“……诚然,我并不愿意相信。直到在踏进这个房间之前,直到亲口听你这么说之前,我都只是认为,也许是我猜错了,那枚关键的拼图不会是您……”我喃喃道:“可是,事实看起来就是如此。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目的?”
“看看这个吧。”他的视线瞥向了手旁的桌案,那里正躺着一张信函。信函周边滚着一圈烫金纹样,里面厚厚一叠,观摩纸张的材质,也知道里面一定是无比重要的文书。
我没有犹豫地走了过去。
那是风暴中心的真相,也是解答一切的关键。
在漆黑的信函之内,是一纸协议——
异能力开业许可证。
“不久之前,港口mafia和异能特务科召开了一场秘密会议。以这一证件作为交换,港口mafia接手了两桩事宜:第一,不再追究卧底坂口安吾的一切行动,第二,消灭潜入横滨的异能力组织,mimic。”
我在他介绍的话语中瞳孔猛地瞪大。
原来如此……
三刻构想。
让港口黑手党立足,兼并其他黑暗势力中的微小组织,继而守护横滨这座城市。
绝对需要得到的异能力开业许可证。
我呼吸变得急促:“你想让织田作先生去消灭mimic?不可能的!……他不会杀死谁的!”
“早川君,你也秉持着绝不杀人的理念,不是吗?”森先生像是感到困惑的样子,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果太宰出了什么事,你也会秉持这一信念,放走眼前的敌人吗?”
“什么意思?”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那些孩子们,应该很可爱吧?很可惜,没有办法向他们问安了。”
“……你说什么?”
孩子?
织田作先生收养的孩子吗?森先生杀死了孩子们,然后嫁祸给mimic首领吗?
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太宰能够发觉真相,织田作先生不是被支配的枪支。
“你做了什么?”我定定地看着他。
“mimic的首领,拥有很有趣的异能力啊。”他继续说道:“和「天衣无缝」相似,预测未来……相当作弊呢。如果不是抱以‘再没有容身之所,想要在战斗里获取到死亡和解脱’,想必,mafia会想招揽如此才能之辈吧?”
“只是作为组织的首领,也同时是组织的奴隶啊。为了港口黑手党的存亡,必须要浸染这一切的污秽,哪怕是得到部下的不认同。”
我终于明白了。
身为军人出身的mimic,灵魂早已死在了那场战争里,天地之大,没有了归处,于是缅怀起战争。那把手枪,正是这一行为的象征。
而织田作先生,是森先生身为执棋者,给予他们的“解脱”。
更可怕的是,所有的计划都按照森先生所想地那么走着。
在一片无言中,我闭了闭眼:“所以……”
“人心不总是向着最优解啊。”他喟叹道:“但是却能够成为干涉最优解的一环。”
森先生维持着几乎没有变化的姿势说道:“计划进行地很顺利,唯一的干扰项,恐怕只有你身边的那位女士将消息传递给太宰了吧?”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忽然直直地击中我的头骨,在大脑中噼里啪啦地炸开。
在港口黑手党这般血腥暴力的地方稳稳立足,却带着未褪去的天真。工作几年后,遇到汽车爆炸案居然会害怕和退缩。我受伤后,尽心尽责地照顾我。在我的异能力未曾暴露之前,她已经叫出了“南丁格尔小姐”一类的称号。在某一段时间内,如此害怕太宰。
处处矛盾,处处不合理。
我忽然明白了某个关窍:“……小松杏,是你派来我身边的人?”
阳光斜射在他周身,漾起暖洋洋的温度,他笑而不语。我却从那微笑中,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