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避开她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事情发生在她上任后的第四个月。
横滨快要到冬天,气温逐渐下降,冷得我直打哆嗦,我很讨厌冬天,因为要为头发的静电不断向人道歉,总愧疚会因为自己而为其他人带来不便。
独自一人在某个区域值夜班还算是慰藉,静电虽然麻烦,只妨碍自己就能够忍受了。
那天我也正无聊地和头发打架,存放医疗用具的仓库遭到了敌方组织的突然袭击。
枪口迎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躲掉的可能。
我的腿被子弹贯穿了。
也许子弹打到了骨头,血液和痛感不断地蔓延。像是死亡的镰刀悬挂在我的头顶,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敌袭——
至少浅田,你能跑得掉吧?
拖着伤躲在障碍物后,我又分神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有离开港口黑手党的理由了,庆幸我只是伤了腿,没有付出性命。
至于能不能救回来,会有人救我吗,我的性命是否是值得挽留的,我都不敢去细想。
只是哄着自己,不要怕疼。到时候隐退了,说不定我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解雇金。
仇恨已经在大人物的争端里碎裂得干净,余留给我的只剩下不甘心和虚无,还有认命。
我的命运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也许我真的应该和妈妈说的那样,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也许我被子弹击中是因祸得福,以后真的能够好好生活,真正地活下去,不要再经历血雨腥风。
可是,我又忍不住地掉眼泪。难道说,我以后真的不能够再走路了吗?
12.
醒来的时候,早川小姐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惊喜地发现,腿部已经不再有新的疼痛了。
是她为我处理了子弹。
全程麻醉,有意识时已经恢复如初。
等她离开病房后,我反复地掀开裤腿检查。是真的,是奇迹。伤口愈合到连疤痕都不存在,完全让我怀疑腿上是否真的存在过的程度。
但疼痛还是真实的,记忆还是真实的。
13.
劫后余生。
我又哭又笑,讨厌的静电让头发粘着脸,一定狼狈地不得了。可能觉得有遮挡她一定记不住我,又可能和死神擦肩而过让我莫名生出一股勇气。
我语不成句、期期艾艾地问她:“……大人,那样珍贵的药物……用在我们这样的人身上,也没有关系吗?”
她微怔:“这样的人?”
“哎……就是!”我以为她没懂我的意思,纠结了一番,还是小声说:“我只不过是个炮灰而已。”
我们死亡后还会有新的人填补,前仆后继,名字和能力都不重要,没有人会缅怀我们,留下的笔墨最多不过是“死亡名单”里的数字之一。
“不是‘炮灰’。”她认真思考,而后摇头说:“我看了监控,你的提醒很及时。”
“诶?”
她轻轻笑了笑说:“你保护了同伴,做得很好。”
我哭得更狼狈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头上还有尘灰,一定脏得不得了,丑得不得了。她的目光仍然很平和,就好像不论面前的人做什么都会去包容一样。
“早川小姐,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情绪忍不住从喉咙里汹涌流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如果我,如果。我保护同伴,或者因为保护不认识的人死掉。但我不希望我的父母替我报仇,他们报不了仇,那该,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话语混乱无比,可那是真正的。我的父母因为保护不认识的孩子而死掉,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港口黑手党本来是为了报仇,可是仇恨也不复存在,我没有离开的资格和能力。
我该怎么做才好?
她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在回忆什么。过去好久,她闭上眼,偏过头说:“我不知道。”
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向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孩子求助,实在……太羞耻了。
“其实只是我怕死……对不起,询问您这么失礼的事。”
“不,不是。至亲之人离开世界的痛苦,我能够明白,因为能够明白,所以才不知道。”
早川小姐迟疑了一下,再度说道:“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他的亲人死于一场帮派斗争,原因是为了救一个路过的老人。”
“那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拥有这样璀璨的善心,他为之骄傲。”
骄傲吗。
“不过,你不用害怕。”她轻声说:“我不会轻易败给死神的。”
14.
我忽然意识到,来到港口黑手党的人,并不只有我有着痛苦的曾经。
早川小姐说“她知道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呢?她真的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吗?
早川小姐和太宰先生是兄妹,是否也意味着,他们有着相似的曾经呢?
就连浅田,浅田平时也总是乐呵呵地,四处搜寻情报打听八卦。但我知道他也是个孤儿,从前过得并不好,他说首领给了他一个希望,港口黑手党将守护横滨。
啊。是了,新生的港口黑手党只有一个目的,是守护我的父母用尽一生都在热爱的城市。
…
为双亲那份璀璨的善心骄傲吧,我遗忘掉的、忽略掉的“人生意义”。
而不只是仇恨和不甘心的虚无。
…
早川小姐,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