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想聊什么?”陈岌也不是善言辞的人,端端正正做好之后,见陈峥没有开口,他一时也不知道起个什么话头,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又把问题抛给了陈峥。
陈峥斜靠在床头上,看着床顶颜色已经发乌的帐幔,带着回忆开口道:“大哥可还记得,我五岁那年,被五堂弟推到湖里那次吗?”
陈岌一愣,没想到弟弟会提起这件事。不过这件事最后伯府给出的说法,也就是人人都知道的说法是,两个孩子在湖边玩耍时,陈峥见五堂弟的脖子上的金项圈好看,心生嫉妒,想要抢夺,五堂弟不给,陈峥便生了恶念,想要将堂弟推下湖去,却不慎自己跌入湖中。在被救之后,不思悔过,却反口诬赖堂兄将他推入湖中。
当时族中的族老们一致说,“此子性情本恶,见财起意,意图杀兄,不知感恩,胡乱攀扯,若留下此子,恐日后会成为族中大祸。”
众族老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陈峥打断双腿,送入家庙自生自灭。
当时父母亲跪着哭求族老放过陈峥,以致头破血流,最后,还是父亲说,愿意放弃自己的那一份家产,只求能留下陈峥。
族老拿不定主意,还是伯父发话,允了父亲的请求,留下了陈峥一命。
陈岌那时已经十二岁,他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也是自那时开始,二房的所有人在大房面前更加卑躬屈膝,连个府里稍微有点脸面的管事都不如。
陈岌搓了搓汗湿的手心,说道:“二弟,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提这做什么?”
陈峥看见了大哥脸上瞬间沉寂的表情,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着陈岌一字一句的说:“可是大哥,我不曾觊觎三堂兄的金项圈,不曾抢夺,不曾推三堂兄下水,不曾说谎污蔑。大哥,我是被冤枉的。”
陈岌张着口看着陈峥脸上的认真,他心底一暗,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弟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什么品性他自然清楚,即便当时事发突然,陈岩言辞凿凿,且有府里的小厮嬷嬷为证,他当时也是不信的。
可所有人都要二房认下,连父母亲都认下了,他们还逼迫已经被吓傻的陈峥,恐吓他若是敢乱说,全家都要跟着倒霉,最后,二房所有人都认下了,认下了这桩冤枉,也认下了他们一家一生都只能挂着伯府二房的名义奴颜婢膝的活着,永远没有抬头之日。
此刻看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陈峥,陈岌只觉自己心里如同砸下一块巨石,疼的他全身战栗,眼圈发涩,却很快又被现实压垮,“二弟,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陈峥讥笑一声,“大哥,真的好好的吗?那天杖刑之后,我虽昏着,却还是有些意识的,当时大伯说了什么,我听的很清楚,大伯不肯给我请太医,想要我自生自灭,生死都看我的造化。”
陈峥没有提程雅,而是将此事说成昏迷之中听到的。
陈岌猛然站起来,惊惧不已,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才带着几分不自然,眼睛看着地面喏喏道:“二弟,那会儿你昏着,可能听错了吧!”
陈峥没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哥居然还在装傻,他提高声音道:“大哥,你装傻能装一辈子吗,你已经成婚五年了,为何到现在连个孩子都不敢要,难道不是怕自己保不住他吗?”
陈岌一步上前捂住陈峥的嘴道:“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到,爹娘不知道又要遭多少罪了!”
陈峥一把推开陈岌的手,“大哥,在伯府里,我们一家是没有活路的,你应该知道啊,大伯他就是要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我们,让我们全家生不如死。”
陈岌跌坐在凳子上,垂下脑袋,双手抱头,哽咽不已,“这是我们的命啊!”
陈峥望着账顶苦笑,这是我们的命吗?
这话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陈峥的祖母方氏是老永信伯在外边纳回来的姨娘。
那一年,方氏是江南小镇上的私塾先生的独女。
她二八年华,娇俏可人,单纯美好,不过是在一次去湖边采莲子的时候救了一个落水的书生而已,就搭进了自己的一生,搭上了子孙后代。
彼时,老永信伯二十出头,他读书未有多大成就,但读书人该干的事是一件没落下。
那时,他娶妻林氏,成亲两年,育有一子。
他厌倦了妻子婚后走形的体态,厌倦了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厌倦了她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因着求娶时十年不得纳妾的约定,他连找个红袖添香的丫鬟都被责骂训斥。
一时激怒之下,他选择了外出游学。
江南烟雨朦胧,清波温婉,他乐不思蜀,直叹年华虚度,戚戚惋惜。
一日,约了几个好友游湖时,被一朵并蒂莲吸引,他非要亲自采摘,不慎落入湖中,被恰巧在此间采莲的方氏所救。
在水中几次濒临死亡之时,他都没有舍得放下那支并蒂莲,在被方氏救上岸之后,他于烟波渺渺中,得见美人,大喜过望,手中并蒂莲塞到方氏手中,一番情深义重的凝视之后,两人情愫互生。
老永信伯为了能与方氏双宿双飞,选择了隐瞒他的身份,隐瞒他已成婚的事实。
着人抬着聘礼到私塾先生家时,只说自己是无父无母的书生,中了秀才后出门游学。愿意在小镇上安居,与方氏共度一生。
私塾先生对他几番考教,觉得他学问虽然一般,却品行端正,又加之女儿情根深种,只得点头同意。
这个老永信伯两头瞒着,与永信伯府说自己在江南觅到了名师,要跟在名师跟前潜心治学两年。
当时伯府以为永信伯开窍了,还欢喜不已,却不知,他已经另结新欢,过起了举案齐眉的日子。
两年后,方氏的儿子已经半岁,老永信伯在家里接连数封信的催促下,不得不对方氏托出实情,让她一起回京。
方氏乍闻惊变,生不如死,却终究在老永信伯的小意温柔,儿子的嗷嗷哭声中软下心来,三人一起回了京城。
此时的方氏不知,回京后才是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