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良的回应,卫庄冷笑着轻蔑应道:
“孔丘的徒子徒孙念道了几百年的仁义道德,倒是把自己祖师爷能周游列国的最大能耐给丢了个一干二净!”
孔夫子当年能周游列国,传播儒学,还对着各个诸侯国指手画脚,靠的是什么?
还不是武德充沛!
他特么可是有三千弟子,虽说只是个虚数,但数量多是个事实。
几千人的规模,对那个时代来说,都够诸侯国之间打一场仗了。
等闲自然没人敢动他,敢惹他。
在春秋战国这样的动荡时代,一个人乃至一个组织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一定的实力是必不可少的。
和儒家同为显学的墨家也差不多。
墨翟本就出身儒家,虽然不认同孔夫子的学术思想,但应该很认同他的武德充沛。
所以墨家不仅战力突出,有机关术这种大杀器,甚至还特意分出了‘墨侠’这一类存在。
当年墨翟之所以能轻松劝退楚国进攻宋国的计划,可不仅仅只是因为墨家的机关术,墨家本身的战力也是一大威胁。
几百年光景过去,墨家武德不改,抛开学术思想不谈,仅靠战力依旧是朝堂江湖上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儒家,却早已抛却了武力,只剩下了嘴皮子的功夫。
虽说大部分儒家弟子仍旧习练武功,却只当作君子六艺的一部分,权且强身健体罢了。
很难说儒家的变化是对是错。
失去攻击性和威胁性的儒家对于统治者而言,显然是更家容易接纳的。
但这也让儒家变得脆弱不堪,开始过分耍弄自己的嘴皮子。
对于卫庄而言,儒家这种自废武功的变化等同于退化,自然十分嫌弃。
张良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无奈一笑,回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儒家……和墨家终究是不同的。”
古寻插话打断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听说伏念已经联系一些小圣贤庄的门生故吏了?”
张良点了点头。
“效果如何?”古寻又问。
张良耸了耸肩,“目前并无反应。”
“反倒是儒家自身,问题越来越大,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也随之甚嚣尘上啊!”
一个引起热议的话题,往往会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原因而产生偏斜,从而歪到和它完全无关的事情上。
放现代这叫歪楼。
先秦虽然没有网络,但也不妨碍这些读书人‘歪楼’。
引起这些儒家学士沸腾的是泰山封禅之事,但争论至今,他们谈论的范围已经远不止是封禅之事。
而其中延伸出的另一个热门是――分封。
尽管嬴政在废除分封这件事上一直很强硬,也从未有过任何打算妥协的态度,但始终有人对此抱有幻想。
儒家,正是对此事最热衷的群体。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有崇尚孔老夫子恢复周礼的意愿,而是因为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么多人鼓吹分封,只是因为有利可图。
儒家,也不过是借着孔夫子的由头,来攫取这份利益罢了。
而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即使是张良也不得不承认,儒家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而且随时会掉下去。
甚至应该说,随时会被推下去――被嬴政推下去。
古寻眯着眼睛看了看下方繁华的街道,颇为感慨的说道,“不得不承认,在耍小手段这一方面,赵高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高手。”
赵高使的是阳谋,可用来实现这个阳谋的手段,就是纯纯的鬼祟手段了。
儒家这一场风波,完全是他在背后当推手,一点一点推动儒家走向危险边缘。
当然,儒家自己也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才会被赵高轻易利用。
“你打算怎么办?”卫庄抱着胳膊,斜视着张良问道。
张良没有回答,看向古寻,“古兄有什么想法?”
“呃……”古寻想了想,回道,“没别的,低头跪好。”
“求活命嘛,不丢人!”
“古兄觉得这招能奏效?”张良并未对此不满,笑呵呵的又问道。
“对付嬴政,这一招未必一定能成,但绝对是成功率最高的。”古寻一摊手回道,“他是个极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你是说他会心软?”张良好奇的问道。
“不!”古寻解释道,“他会优先打击跳的最欢的人,对于缩在后面的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论起对嬴政的了解,古寻不说是第一,至少也能排前三。
这位始皇帝陛下,就是个极度感情用事的人,情绪一上头之后做事非常决绝。
比如说当年因为昌平君叛乱,导致伐楚之战失败,他立刻就请动王翦,直接倾尽全国之力举兵六十万,再次伐楚。
这固然有东进之势不可中断的缘故,但也不乏他本人的怒火。
当然,嬴政的上头也不是说一生气就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开杀。
他依然能做出准确的,合理的判断和决断,只是基于情绪爆发的大前提下。
比如说现在的儒家危机。
从真正理性的角度来说,嬴政应该直接无视儒家的声音。
这群儒生除了声音大一无是处,既影响不到百姓,也干预不了朝政。
不疼不痒的玩意,你管它干什么呢?
如果出手处理他们,反而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但嬴政就是会出于情绪的原因,选择对这群儒生动手,乃至对整个儒家展开清洗。
面对一个握有权力,又高度情绪化的人,你在已知他一定会被某个群体激怒的情况下,想要把自己从这个群体里摘出去的办法是什么?
就只有顺着他意思,缩起脑袋躲在后面,看能不能被网开一面这一条路。
这也是古寻的提议。…。。
当然,理论上也可以选择正面抗争,比如说农家。
然而二者情况截然不同。
为了能够安稳的完成蜃楼出航,达成自己长生不老的目标,嬴政愿意一定程度上对内妥协,所以他会暂且放过农家。
但儒家没有农家的实力。
收拾农家可能会导致国内局势进一步滑落,收拾儒家那特么屁事没有!
换一句话说就是……打不了农家我还打不了你!
大环境不行,自身实力也不行,还不低头装孙子,那真就是死都活该。
张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没再就这个话题多问。
他相信这确实是唯一有效的办法,但……小圣贤庄到底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真正奏效呢?
以及,伏念是否愿意做到这种程度呢?
以张良看来,想要确保小圣贤庄能最大程度的自保,就得旗帜鲜明的完全和其他儒家派系走到对立面。
他们支持的,小圣贤庄就要反对,他们反对的,小圣贤庄就要支持。
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
小圣贤庄终究是儒家圣地。
小圣贤庄不该,也不能背弃其他儒家派系。
也许其他儒家派系的理念和小圣贤庄有所不和,但并非所有理念都不和。
这么做的话,就等于为了生存,彻底抛却小圣贤庄应有的体面与坚持。
生存很重要,但对儒家……或者说任意一个有原则有抱负的诸子百家学者来说,生存都不应该是最重要的。
小圣贤庄,不是一座只求苟活于世上的书院。
伏念,也不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抛开一切的人。
他忠君,甚至一定程度上到了愚忠的地步,但他的忠心并不是一味的服从皇帝,毕竟皇帝也会是犯错的。
古寻见张良不再说话,便换了话题说道,“我应该就要离开桑海了。”
“你要去泰山?”卫庄平静的问了一句。
古寻点点头,“肯定要去的,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你们要去凑热闹吗?”古寻跟着问了一句。
这次泰山封禅,既是春秋战国几百年乱世之后的重启之作,也是嬴政这位始皇帝的初次封禅,纪念意义十足。
卫庄冷淡的回道,“我没兴趣去给嬴政当护卫。”
张良没有拒绝,但也没答应,“我……恐怕要看伏念师兄的想法了。”
如果小圣贤庄全面倒向帝国朝廷一方,他们齐鲁三杰八成会直接介入封禅之事,想不去泰山也不行。
如果没有的话……那他估计没兴趣去泰山。
“行吧,那我自己凑这个热闹。”古寻耸耸肩,不怎么在意的回道。
泰山封禅这事确实很有纪念意义,但也就只有一点纪念意义了。
“古兄你一走,只怕蜃楼的几位,会再次按捺不住吧?”张良换了个话题问道。
古寻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海里那个大家伙,然后摇了摇头,“应该没事。”…。。
“现在蜃楼就是个进入了午夜时分的森林,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猎手,也都是猎物。”
“内斗尚且没结束,哪还有空折腾船下面的人?”
此时蜃楼上,不仅仅是月神和星魂这两大护法之间的明争暗斗,还牵扯了焱妃和樱狱里的那个女人。
月神想对付星魂,也想自己攫取好处,但她不得不防备目的不明的焱妃,樱狱中的女人也牵绊着她部分精力。
星魂不知道焱妃的存在,所以接连两次在天明身上吃亏,还牵扯到了和月神无关的龙游之气后,他下意识的把一切都归咎到了樱狱里的女人身上。
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具体状况,只能确定有这么个人,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现在情况还不错,甚至还能借助天明暗算他和月神。
所以他现在的想法和月神差不多,做法和月神也差不多――只不过他防备的是樱狱的女人,同时还要分润精力去寻找樱狱的位置。
如此一来,蜃楼上那一批人巧妙地形成了脆弱的平衡。
都想做点什么,但又没法做的太过,只能一点点来。
对于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虽说距离蜃楼启航还有一段时间,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足,但迟则生变,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但对船下的人而言,就是一个好消息了。
阴阳家能消停相当一段时间,会省去不少人的很多麻烦。
张良貌似好奇的问了一句,“阴阳家那几位如此内斗下去,蜃楼出航还会顺利吗?”
古寻闻言笑了笑,含糊的回道,“那艘船上,最不重要的就是阴阳家的那些人。”
要说东皇太一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这批人是什么德行肯定是假的。
既然他都知道,还敢派他们去,自然是能确保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如此一来,也就说明月神星魂他们都不重要。
张良点了点头,也没有深究其中的意义。
对于蜃楼,或者说苍龙七宿这件事,流沙上下一致的原则是――交给古寻自行处理。
如无必要,其他人都不会过分深入插手。
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古兄觉得,云中君真能带回长生不老药吗?”
古寻看着远处的蜃楼,眼神低垂,语气转冷回应道,“他能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允许!”
听到这个回答,张良和卫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都没有说话。
以他们对古寻的了解,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他也不能确定云中君,或者说阴阳家能否带回长生不老药。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长生不老药真的可能存在?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个有趣的问题。
当然,张良和卫庄肯定不会追求什么长生不老,就是单纯的好奇一下。
接着,张良转移了话题,“古兄,你去了泰山后,什么时候回来?”
古寻表情恢复正常,笑着回答道,“应该是和东巡车队一起来吧,不会特意提前过来了。”
“那下次见面,就是蜃楼出航之际了。”张良笑着回了一句。
“嗯……”古寻沉闷的点了点头,目光深沉的望着远方。
等到蜃楼出航之后,帝国只怕也距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见古寻不想说话,张良目光转向卫庄,“卫庄兄,近日可有别的事忙?”
“怎么,你还有钱?”卫庄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回道。
他这是在调侃张良之前花钱雇他的事。
“钱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张良不在意的回道,“若是卫庄兄没有时间,那才是无解的问题。”
对于他来说,虽说卫庄的收费很贵,但搞钱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哪怕小圣贤庄没有,也还有墨家这个大户兜底。
“说。”卫庄简洁的回了一个字。
“不急,等等再说。”张脸挂着笑意摆了摆手,“只要卫庄兄有时间就好。”
卫庄斜眼瞅了他一下,没有追问。
张良跟韩非一样,有卖关子的瘾,他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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