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长乐坊”,赌厅里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生意惨淡。
整个天津卫的人都知道龙海升和蕉万山较上劲了,没人敢去赌钱了,生怕溅一身血,搞不好还会送命。
除了那些以赌为生、冥顽不灵的赌徒,其余人都不来了,全作壁上观。
赌场是龙海升最大的收入来源,支柱产业,现在这么一搞,他有点入不敷出了。
光是调查他大哥、二哥被杀这件案子,他就给上面送了二十万大洋。
发誓要揪出幕后黑手。
可惜,对方做得天衣无缝,凶手畏罪自杀了,替死鬼做到这个份上,不是被逼无奈,就是心甘情愿。
蕉爷和海爷毕竟是老江湖,龙海升作为后起之秀,还是嫩了点。
可令蕉爷没有想到的是,沈心茹凭空消失了,他认为自己女儿凶多吉少了,他伤心欲绝,雷霆大怒,当夜,便对黑白两道通告了这个事情。
龙海升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祸不及妻儿”,多少年来,天津卫就没出过祸害人家妻儿的事,你这么干,让背后给你站台的人都没话说了,黑白两道都不敢帮你。
蕉爷站到了舆论和道德的制高点,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一刻,他宛若成了受害者。
蕉万山心痛得都快死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蕉爷早年很风流,和太太生下蕉心茹后,依然夜夜笙歌,女人不离左右,很快报应来了。
那些年,和政治对手争夺洋场、海关控制权时,一天晚上,对方获得情报,来掏他老窝,他正在和一个名媛睡觉,屋外响起枪声,他裤子都没穿,爬起来就从后窗户跳了出去,躲进了后花园的池塘里。
正值冬至,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憋着气,躲在冰窟窿里。
在刺骨的冰水里,蹲了半炷香时间。
后来,五十个兄弟荷枪实弹来救驾,他才从冰窟窿里哆哆嗦嗦站起来,肾被冻坏了,从此阳痿不举,失去了生育能力。
再后来,他又大张旗鼓娶了三位姨太太,其实是做给外人看的,证明他腰子还行,还能干,其实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自尊。
因此,沈心茹成了他的独生女。
现在这个独生女不见了,蕉爷知道是龙海升在背后搞的鬼,发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试着调和,但龙海升矢口否认,说与此事无关。
蕉万山大怒,扬言要灭其九族。
天津军警两届三巨头都来劝慰蕉万山,蕉万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他要杀了龙海升,杀了陈三,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矛盾白热化了。
本来,蕉爷之前的棋局走得挺好,不显山、不露水,悄无声息地搞掉了龙老大和龙老二,砍了龙海升的左膀右臂。
接下来只需蚕食对方的势力,龙海升就会一步步龟缩,待缩得没有空间了,一锤子敲碎他的龟壳。
这是蕉爷和海爷共同商量的计策,蕉爷忍了龙海升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动手,直到陈三加入了龙海升的场子,成了这场厮杀的导火线。
这个小混蛋吹牛皮、说大话,把自己给涮了,还勾搭自己女儿,本来踩死他就像踩死蚂蚁,但这小混蛋竟投靠了龙海升,发展壮大了。
两人如鱼得水,“长乐坊”名声大噪,搅动直隶,乃至山西、江淮的赌客都给吸引过来了。
按理说,蕉爷是做海关贸易的,龙海升是做赌场生意,井水不犯河水,龙海升赌场生意火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气得要死?
他又不开设赌场,生得哪门子气?
龙海升一语道破玄机:“蕉老二明里做的都是爱国生意,通商口岸商界代表,暗地里,他比谁都黑!”
陈三爷一惊:“难道他也涉赌?”
龙海升大笑:“岂止啊!英租界、法租界、日租界里的赌场,他都有份儿!”
陈三爷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之前蕉老二可是雇佣过我,让我去租界的场子里赌,他说要赢光外国佬的钱,为国人争口气。”
龙海升哼哼一笑:“幼稚了不是?”
“请三哥赐教!”
“蕉老二这个老王八最大的特点就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想想,如果他不和外国佬勾兑点什么,他能稳坐洋场二把交椅?”
陈三爷笑道:“难道是他和外国佬起了矛盾,自己不好下手,让我去外国佬身上抠金?”
“肤浅了!”
“请三哥开示!”
龙海升想了想,说:“我猜测,还是贸易问题,赌,只是表面文章,这里面涉及巨额资金,只不过,是借你的手,收财散财。”
陈三爷终于嗅到了事情的真相,之前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虽然他知道蕉老二在说谎,但猜不到真相。
龙海升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大流氓,一句话点醒了陈三爷,所谓的“赢洋人的钱”、“为国争光”、“打倒洋鬼子”都是托词,蕉老二是想借自己这双“鬼手”调动资金。
至于这些巨额资金有什么用途,陈三爷和龙海升暂时还猜不透。
但真相已经慢慢显露了,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长乐坊”爆火之后,蕉老二如热锅上的蚂蚁,奋然出杀,做掉了龙老大和龙老二。
因为所有赌徒都去了“长乐坊”,租界里蕉老二参股的赌场就冷清了,没有了资金来源,背后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所以蕉老二再也忍不了了,一举灭掉了龙老大和龙老二,接下来就是收拾龙海升和陈三。
但蕉爷千算万算,没算到女儿对陈三爷的执念,偷偷溜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把吴妈绑在树上抽打,而后扔入地窖:“找不到小姐,我就用热油活炸了你!”
吴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泪水涟涟。
“丧”女之痛,更激发了蕉爷的斗志,虽然他肾不行,但肝火犹旺,老当益壮,派出自己的王牌刺杀队,共计十二人,都是多年来一直追随他的刺客,有中原“燕子门”的人,有沧州“八极门”的人,有“兴义镖局”的嫡系传人。
什么铁良、铁蛋、云鹏,统统靠边站。
刺杀队行踪诡异,神出鬼没,专杀对方“荷官”,一个月之内,清除了龙海升四大赌场的32位荷官。
赌场就靠荷官撑着,没了这些发牌手,赌场都得赔掉腚。
现在只剩一个荷官了,就是长乐坊的副经理,陈三爷。
龙海升为他提供了二十人的护卫队,都是天津武馆街出来的高手,还都配了枪。
玫瑰都快吓死了,天天足不出户,她知道这场血雨腥风,会将所有人卷掉。
夜里,她央求陈三爷:“陈三,我们走吧!这次可不是开玩笑,双方已经杀红眼了!”
“走得了吗?”
“赌一把!试一试!”
陈三爷郑重地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架空你吗?就是故意把你边缘化,淡化你的存在,这样蕉老二和海震宇才不会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才能活到现在!”
玫瑰痴痴地看着陈三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又不娶我!你为什么总是撩扯我!让我恨你都恨不起来!”
陈三爷淡淡一笑:“当初我把你从东北带出来,我就得对你负责,只要我活着,我就让你也活下去!”
玫瑰泪水欲滴:“陈三,你是我见过最操蛋的人!你太能伤女人的心了!我恨你!我恨你!”
陈三爷长叹一声:“生死关头,别说恨与不恨了,咱们都好好活着。”
玫瑰突然一伸手,紧紧抱住陈三爷,泪水簌簌而下:“陈三,我爱上你了,我真的爱上你了,我心痛!心痛!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吧!”
陈三爷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将她慢慢推开:“我身上煞气太重,跟着我,没好果子。”
“我不怕!”
“我怕。”
玫瑰突然停止了哭泣,眼神诡谲,眼睛眨了眨:“咦?陈三,不对啊!”
陈三爷一愣:“什么不对?”
玫瑰若有所思:“你最近好像没怎么提你师姐的事儿……你不管她了?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她的消息……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棍儿就从上海……”
陈三爷一把捂住玫瑰的嘴:“别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