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清气尚存
作者:陆丙   下堂最新章节     
    刚看了两页。
    小厮在廊下焦急地敲门,“姑娘,您快去前头看看吧。”
    “何事?”我有些烦躁地抬头,“顾明彰不在?”
    “在是在的。”小厮支支吾吾,“牛大夫揪着田大夫进来了,顾大夫劝了好一会儿,越闹越凶。牛大夫堂里的,田大夫堂里的,都被咱们回春堂的拦在门口呢,若是再闹下去,怕是门口也要打起来了。”
    想到牛大夫的年纪,再想田大夫那一把白胡子,我不敢耽搁,提着裙裾一步快过一步向外头走:“可知为了何事?”
    “……他们在花厅里,听不清楚。”小厮面露难色,这回春堂的差事是一年比一年棘手。从前只要拦着那些不懂规矩的病患,后来要拦着那些来找姑娘麻烦的男女,近来连隔壁的大夫都要拦着了,真是愈发不易了。
    跨过后院的门槛。
    堂内虽不如师兄在时门庭若市,但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众人一见到我,连忙招呼:“姜神医。”
    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旋即进了花厅。
    “来来来,姜姑娘来了,请她给我评评理!”田大夫被牛大夫揪着衣襟,气得胡子乱飞,“那人分明无恙,你偏说有!!我指出来,你有什么不服?”
    牛大夫一把甩开他的衣襟,中气十足道:“怎么没有!!他自己说的体力不支,疲倦乏力,食欲不振。难道是我编排的?”
    “他说了你就信?”田大夫气得直跺脚,“望闻问切,你可有看见病症?他面色红润,脉象、舌象未见异常,无证可依,你怎敢断病下药?”
    “他自述病情难道不算?他说的我不信,难道信你的?”牛大夫梗着脖子说道,“我问了他生活习性,熬夜、豪饮、多食肥甘厚味,辨证为脾虚湿困,有何不妥?”
    “照你这么说,人人都该吃药了?你这是强词夺理!”田大夫显然还是不能认同,两只浑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即便世道不景气,也不能为了多卖两副药,就坏了良心。”
    “你说谁坏良心?!”牛大夫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拽过顾明彰,“你说他是不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我的台!我看他是别有用心,存心毁我名声!好将人都引去他那里!”
    “我那是不叫你昧良心!!”田大夫不敢扯我,拽着顾明彰的另一条胳膊,“你告诉他!这药能乱吃吗?”
    两边都是前辈,顾明彰整张脸都要崩裂了,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大致听懂了他们的争论,陪着笑脸说道:“两位前辈先别生气,咱们坐下慢慢论?如何?”
    两位大夫各自哼了一声,好歹给了我三分薄面,在各自对面落座。
    顾明彰溜到门边,既想躲了,又想听个结论。
    我瞪他一眼,无奈道:“外头许多人等着呢,磨蹭什么。催催跑堂,给两位前辈沏杯好茶。用我带回来的那个。”
    田大夫闻言气消了三分,缓和语气道:“左邻右舍,姑娘不必客气。我们说完就走。”
    “你也知道邻里邻居,哪有你这样办事的?”牛大夫没好气道,“莫说闹到姑娘这里,便是闹到同仁医会上,我也不怕你。”
    同仁医会,是我以回春堂的名义发起,汇集各城内医师共同研习医术的集会。大致三个月到半年之间,会在各地约定时间聚集在一起,受到邀请,自愿参与,探讨医案,提高医术,互通有无。因受邀的医者都是德高望重、誉满杏林的名医,同仁之间渐渐都以收到邀请函为荣。牛大夫、田大夫自然都是去过的。
    “前辈这话言重了,都是为了治病救人,何至于此?”沉吟片刻,我笑着说道,“常言道,防微杜渐。虽然当时无证可辨,但未雨绸缪也无不可?”
    “那若人人无病也治,岂不成了害人!?”田大夫还是不能信服,“我要将此事提上医会,大家一起论论道理。”
    “论就论!我若错了,我便从此不去!”牛大夫气鼓鼓道。
    “二位前辈。”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我冷下脸,正色道,“如果二位是为胜负输赢而去,恕晚辈无礼,下次都不用去。医会的初衷,是为共同进步,是为探求真理,不是为个人争高低的地方。你们起了这样的头,日后人人去了都拉踩同行,岂能再有盛景。不如早散,少些纷争。”
    医馆是商又不在商。医会是基于商会想到的主意,但还远不及商会那样的影响力。除了提炼稀有案例便于研习,也能为我提供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比如,盛老夫人请人开过解毒、镇痛的方子。比如荣府佘氏生产以后身体亏虚,一直在用补药,但效果甚微。比如何府邹氏一直托人在寻求子的方子。又比如谁谁家的脉象复杂,谁若被请去恐怕难以周全等等等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商会以物资供需、周转,观民情之病症、察朝廷之脉搏。医会以病辨人,洞之以细微,借以推测世事。
    我自然不能允许它就此毁于一旦。
    厅中一时静了,直到跑堂端上茶水。
    “面对姑娘实在惭愧。”牛大夫率先打破沉默,“老夫方才失言,意气用事。还请姑娘海涵。”
    “姜姑娘说得有理。这事老夫也有错。”田大夫斜睨牛大夫一眼,“先前一时情急,并不是有意拆台。这事儿是我冲动了。但我也的确怕他误诊,兢兢业业一辈子了,岂能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毁了名声。”话音坠地,竟流露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我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牛大夫和田大夫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姜姑娘年纪虽轻,却能坚持主见,实在难得。”牛大夫拱手道,“今日是我们唐突了。还请姑娘包涵。”
    “前辈客气了。”我连忙摆手,“文君不过说些肺腑之言。”
    两位前辈站起身,冲我一揖到地。
    我忙还礼,将二人送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