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或还能辩三分。
可面对连屠十城在世阎罗般的萧景宸,院门外忙不迭响起脚步声。便是何家的那位,也没有再多犹豫。
院内的护卫们面面相觑,彼此间交换着复杂的眼神,仿佛连呼吸都为之凝滞。
萧景宸环视四周,收剑入鞘,目光从我与孩子们身上扫过,最终看向一旁的吕伯渊,“天色已晚,吕大人还不走?”
“不劳殿下挂怀。”吕伯渊眉梢微挑,轻描淡写,“姜神医允我在这院中静养。”
何家仗势欺人,与他说得别无二致。留他静养之事,我本还在犹豫,被他自作主张地说出来,众目睽睽,自是不便解释。
“在院中静养?”萧景宸立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疑惑地看向我。
我不知他今日过来是怎样的打算,心中乱成一团,强作镇定道:“此事说来话长,殿下若不嫌弃,不妨进屋喝杯茶再走?”
此言一出,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我。
就连吕伯渊也投来审视的目光,仿佛料到他会拒绝。
毕竟萧景宸独来独往,除宫宴以外,从未听闻他应邀入席。
然而萧景宸并未在意这些目光,他径直向我走来,自然而然:“不喝茶,饿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星光。
我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愉悦:“好。”
“娘亲。”望着越来越近的萧景宸,云洲和雨眠不约而同地躲闪至我身后。方才他凶狠的模样已深深映入他们的脑海。
这团圆来得突然,直到萧景宸站在我面前,我亦未能说出为他辩解的话。我甚至不知如何为他编织一个合理的身份,更不知该如何引导孩子们去称呼这位复杂的存在。他身份成谜,自然无法在人前唤作父亲。以他的身份,留下用饭已是特殊,叫伯伯恐有高攀之嫌。可让亲生骨肉叫他殿下,我心下凄凉,他又岂能好过。
仿佛看出我的犹豫,萧景宸垂眸望着云洲和雨眠,温言道:“我知道你们的父亲。”
云洲和雨眠果然露出好奇的神色,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便唤声伯父吧。”话音甫落,他略微眯了眯眼,将目光落在雨眠脸上,“你长得很像你娘亲。”
我轻笑出声,心中五味杂陈,连忙撇开脸,强忍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水。他脑海里要他糖吃的阿瑶,或许正是雨眠现在的模样。
蓦然发现院中还站着一群护卫,我连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伯父。”雨眠怯怯地唤他。声音虽小,清晰可闻。
“嗯。”萧景宸轻声应了,温柔地抚摸雨眠的脸庞。他面色凝重,既不像盛青山那般小心翼翼地讨好,也不像吕伯渊自然而然地亲近。父女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
雨眠想躲又不敢躲,求救似的望向我。
我握了握她的小手,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暗暗给她勇气。而后转眼看向云洲,柔声道:“云洲,来见过伯父。”
姜云洲慢慢从我身后走出来,壮着胆子唤了一声“伯父”。
萧景宸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你为何不像你母亲?”
“……我……”云洲愣了愣,眼中顿时泛起泪光,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像的,娘亲说我也像的。”因为从未见过父亲,云洲不知自己的父亲是俊郎的男子。长得像父亲,并无什么不好。人人都夸雨眠像我,让他心中委屈极了。偶尔会委屈巴巴地来问,他像不像我。亲生骨肉,总有相像之处。如此也能哄得他高兴。
谁料萧景宸与儿子说得第一句话,便将他委屈哭了。
我哭笑不得,奶娘想哄又不敢上前。
“就是不像。”萧景宸蹙着眉轻飘飘地说道,语气里隐隐还透露几分不满。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了云洲幼小的心灵。抽抽噎噎方才抹去泪的云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瞬间哭得撕心裂肺,“像……娘亲说像……”
连雨眠看着他的表情也几番变幻,不知所措。
虽是亲父子,也没有这样欺负孩子的。我连忙蹲下身,心疼地将云洲搂在怀中,柔声哄道:“云洲不哭,不哭了,云洲像娘亲也像父亲,天底下娘亲最最喜欢你父亲,云洲像父亲娘亲欢喜。”言毕,我抹去云洲两颊的泪痕,亲了又亲。
暮色四合,昏黄的烛光自门窗洒在院中,明暗交错。
众人表情各异。抬眸间正对上萧景宸的视线,将他眼底倾泻的温柔盛进心底,仍是嗔怪地剜他一眼,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我伤了心脉,气力不足,试了试无法将云洲抱起来,只得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萧景宸不动声色地将我扶住,对儿子却毫无怜惜之心,冷哼一声“爱哭鬼”,随即牵着雨眠的手进入屋中。
云洲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