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儿扭着腰,抹着胭脂,故作姿态地迈着小碎步过来服侍他用餐。
朱敦汉瞧着那别扭的样子,笑道:“别听他们瞎说,爷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哦!”秋儿舒了口气,露出笑容:“只要爷喜欢,秋儿怎么着都成了。”
“歇两日,爷火力猛,你受不了!”
吃完早餐,朱敦汉就活动了下,再次接见了龚橙。
经过大半个月的戒毒,龚橙神色大好,肉类又不缺,反而脸颊丰润起来,嘴唇都冒着油光。
所幸这只是鸦片,如果是后世那些进化版本的,他根本就戒不了,废物一条。
“殿下!”龚橙行礼后,满脸羞愧道:“学生惭愧,多日来没出什么主意,反而蒙殿下多般照顾。”
“先生大才,我这又算得什么?”
朱敦汉浑不在意道:“对了,听说先生来京也是参加会试的?”
“不了!”龚橙摇摇头,面露苦涩:“自来京沾染了鸦片,我就知道考不中了,一天不抽就浑身难受,五场连考,我是必败的。”
“就算是戒了,我这脑子也忘了几个月,上场只是丢人现眼罢了。”
说完,他忽然想到什么,严肃地问道:“殿下可去过城外?”
“你指的外城?我经常去。”
朱敦汉有些疑惑。
“殿下,我指的是外城之外!”龚橙强调着。
“我记得城西游戏场?”朱敦汉从记忆中找到了城外。
所谓的游戏场,在朱敦汉看来是穿越者的杰作,里面不仅可以赛马,还可以看摔跤,斗狗,斗鸡,斗蛐蛐,玩法极多,最特色的就是赌票了。
赌票是最赚钱的,其他的不过是吸引人的手段而已。
“殿下,那里虽然是城外,但不过是贵胄们的玩耍之地,根本就没有几个穷人。”
龚橙继续道:“我说的城外,就是穷人所在的东河县,那里没有城墙,沿着运河散开而居。”
“京城的百万口,指的只是京畿四县,在城外,也就是东河县,那里还有数十万人活着。”
“过得很差。”
朱敦汉闻言,心头一震。
他这时才发觉,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虽然走了不少路,但几乎都围着北京城转,都在城内。
众所周知,天子脚下的京爷们,日子绝对是大明第一流,甚至比江南过得还舒服。
大量的财富在这里聚集,仅仅是消费,就足以撑起一座百万巨城。
真正的民间疾苦,他根本没见着。
“走,去看看!”朱敦汉瞬间来了兴致。
穿越一场,固然是大权在握,美人加身,但他中兴这个大明的决心是没变的。
不过,似是被刺杀刺激到了,朱敦汉格外的谨慎。
先是利用龚橙的名义租赁了两辆马车,再给几個侍卫们买了几把短铳。
虽然不及左轮手枪,但短铳的威力也不小。
就这么,他来了一次真正的微服私访。
一行人出了内城,抵达了外城崇文县。
内城与外城的区别不大,无外乎外城人更多,更加的繁华,遍地都是做生意的,下铺上宅的有很多。
而出了崇文县,景色立马变样。
房屋不再是整齐的,两三层楼虽有,但参差不齐,不过倒也说得上繁华。
马车拐了个弯,离开了运河,向北而去。
这时候,街道由石板路变为了碎石路,两旁的房屋也从砖石结构变成了夯土结构。
入目之处,皆是灰黄色的土房,甚至有许多堆起三角木架,造了个地窝棚出来。
来往的行人也多衣衫不整,破布占多数,许多孩童光着屁股玩耍,无人照看。
露出半个胸脯或者大腿的风尘女子,坦荡地坐在门口,毫无羞耻。
“殿下,这里汇聚了京城的穷人,乞丐,他们有的是土地被兼并的农夫,因治病而穷困的普通人。”
龚橙忽然指着那些残肢断臂的男人们道:“还有更多的,则是因为入工厂做事,而被机器短指断手的工人。”
“男人死了的,赔的一笔钱,只够让他们喘息一年半载,一家人只能坐吃山空,而女人就出来做事了。”
“他们只能盼望着儿女有出息,离开这里,但多数却又留在这里扎根。”
环顾四周,朱敦汉发觉这些残疾人很多,但只要能做事的,基本都会去做事养活自己。
脸上的麻木,肉眼可见。
“怎么那么多人?”他吃惊道。
“殿下,煤矿场、纺织场、窑场,码头工人,不下十几万人做事,每年伤残不在少数,他们会自觉地搬到这里,日积月累就多了。”
龚橙放下车帘,叹道:“据说,这里已经不下十万众,可以说是京城最底层,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
“朝廷一开始准备把他们运到北美,但他们连运费都付不起,哪怕一人一块钱都拿不出来。”
“而且,他们也不愿意去北美。”
“为何?”朱敦汉问道。
“因为在这里,仅仅是捡拾京城百姓的垃圾,就足以让许多人活下去,还有其他的活计,更别提,还有希望在!”
“希望?”
“入城,成为城里人,只要儿子出息,女人漂亮能嫁良人,就可以实现一家人入城的愿望。”
龚橙叹道:“虽然许多人依旧沉沦下去,这样的希望很渺茫,但他们依旧坚持留在北京城。”
“一旦离开,希望就真的没了。”
朱敦汉眯着眼睛,看着为生活奔波而竭尽全力的穷苦人。
蜡黄的脸色,凸起的双眼,显得硕大的脑袋,漏风的短衣,一双双草鞋,以及那一座座窝棚,就是他们的标配。
沉沦者十有八九,攀升者百中无一。
在沼泽之中,再怎么努力也只会沉下得更快,环境影响一切。
可惜,三观和思维不同,没人能够说服他们。
他们或许还在担心你想抢他们的窝棚呢!
目视这些残缺之人,朱敦汉叹了口气,收回了想法。
即使在二十一世纪,因机器受伤的人都数不胜数,更何况在这十九世纪,这根本就无法避免。
更别提,拥挤的工场是感染病的温床,霍乱、疟疾、麻疹,甚至是风寒,都因此得到大规模的传播。
一场病就可轻易地让人破产。
因此,朝廷不允许工场设在京畿五县内,只能在城南。
这样一来工场就不会污染到水源,感染到贵族公卿们。
具统计,英国十九世纪中期,工人的寿命平均在二十岁,中产在四十岁,而农民平均寿命在三十岁。
破产的农民来到城市,反而寿命降低了,死得更早了。
这就是工业的代价。
而只要工场还在,朱敦汉哪怕移走这群人,用不了几年还会有人聚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