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拿鸦商?”
林府书房。
窗外的树影婆娑,随风轻动,硕大的鲸烛盖上了七彩玻璃罩,不见丝毫的晃动。
但林则徐的心,却乱了。
他实在没想到,舒王竟然给他如此大的难题。
一场鸦片交易,牵扯到的人可谓是极多。
被逼问出来的有,以宣国公府(朱猛)为首,广元伯府、平阳伯府,灵寿伯府十几家勋贵,以及一些皇商。
当然,也牵扯到了文官,如吏部尚书之子崔骥。
宣国公府虽然如今降等至伯爵,但却是传承两百年的公府,虽然由于姓朱,且是世祖皇帝的远支族人,没能与皇室联姻而逐渐没落,但其地位却不容小觑。
更别提了,吏部天官崔世宝可是部堂大员,可媲美群辅的存在。
一个不好,就能引起朝堂动荡。
“真是个滑头!”
林则徐陷入两难:“他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呀!”
“这是对您的拙劣模仿——”
“林公,此事不可贸然出手!”
会试第四届落榜考生左宗棠再次回到了林府,这个令他感到温馨的地方。
林则徐也习惯了,甚至连房间都提前收拾齐整。
左宗棠长须垂胸,双眼带着浓重的眼袋,显然这段时间并没有睡好,会试落榜把想象中的压力大。
毕竟年近五十了,前途渺茫呀!
“勋贵如今只知道寻花问柳,钻研什么赛马斗鸡,只能守着地方巡防营,不足为虑。”
左宗棠面色严肃道:“事涉崔吏部,必须谨慎而行。”
他知道林则徐性子中天然就带着莽劲,冲动性较强,但这件事还真不好做。
如今吏部尚书崔徵属于秦学慎独派,属于中立阵营,而一旦林则徐调查他,就会被认为是立宪派动手。
吏部失控是小,搞不好还会把慎独派推到君权派中。
如此一来,均衡立马就会打破,党争就会加剧,皇帝很有可能掀桌子,重组内阁。
更别提了,里面还有皇商,舒王没事,他们这些文官掺合,那就是皇帝逆鳞了。
“能压下吗?”左宗棠低声道。
“不知!”林则徐轻轻摇头,神情莫名:“怕是他早就有所安排了。”
这时,管家把群辅彭蕴章带入书房,可见其关系亲密。
“林公!”彭蕴章神色紧张:“这是舒王送到的信!”
林则徐与左宗棠见这信大致不差后,脸色骤变:
“舒王用心歹毒!”左宗棠低呼道,胡子都被气得颤抖:“如此看来,内阁怕是人人有份,这还怎么压制?”
“不!”林则徐抬起头,眼睛微眯:“这件事怕是不久就会传遍京城,到时候就算是查泄密,也查不到了。”
“知晓的人超过一手之数,无从查起。”彭蕴章也感叹一声,然后摇头感慨道:
“林公一向旗帜鲜明的打击鸦片,这是人所共知,如果不查,威信动摇;查了,那就是朝堂动荡。
“不曾想,舒王竟然用起了阳谋。”
左宗棠气愤道:“这江山若是让舒王得了,我立宪派怕不是清扫出朝?”
彭蕴章摸了摸下巴,献策道:“我这就去见崔吏部,让他明天上书致仕,把影响降到最低。”
“至于勋贵,皇商,怕是……”
左宗棠明白他的意思,虎头蛇尾嘛,抓几个管家出来应付,就怕勋贵连这点应付也想。
毕竟事涉十几家,聚集在一起影响不小。
“不得不查!”林则徐叹了口气,似已思量许久:
“这些年来,鸦片只在十大海关局限,如今渐渐深入内地,京城也难幸免。”
“严惩之,就是让其引以为戒,止住后来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左、彭二人见此还想再劝,但见林则徐的脸色如此,就不得不放弃了。
其拿定了主意,就很难更改。
翌日,宣仁皇帝难得在乾清宫召开御前会议,八部尚书并内阁阁老,十几人齐聚,各个脸色凝重。
吏部尚书崔徵上书致仕,宣仁皇帝照例挽留,说了几句就罢了,等再来两次就会走流程恩准。
接下,林则徐站出列:“老臣弹劾宣国伯朱兆兴,请免其爵——”
鸦片的事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对于舒王送来的麻烦感到棘手,感觉没有想到林则徐会那么刚。
好嘛,直接罢黜一位伯爵。
宣国公府如今虽然声势不振,按照惯例降到了世袭伯爵,但人家可是与国同休,所有人都会尊称公府。
而朝廷这样的伯爵,如今不到二十位。
就在众人震惊时,谁知这位林次辅还没罢休,又说出了另一串名字:广元男、平阳男……
这些人祖上也是伯爵,说是男爵,其实为伯爵府。
“此十七位勋贵知法犯法,纵容手下走私鸦片牟利,并且百般包庇,不知悔改,臣请免之——”
说着,他躬下身,低头不语。
这下,压力给到了首辅杜翰。
宣仁皇帝在看他,群辅们在看他,尚书们也在看他。
说白了,逼他表态。
杜翰瞥了一眼宣仁皇帝神色不定的面容,一时间竟然犹豫了。
他没有想到林则徐玩得那么大。
两派之争虽然是利益,可在表面上都标榜着自己是为国为民。
鸦片毒害百姓,这是有识之士共知的事,如今他为反对而反对,不仅会让本派人士离心离德,甚至还会让皇帝失望。
但如果让他支持林则徐,这又太为难人了。
不过,林则徐,你这声势浩大呀,我给你助力。
“臣以为,林次辅所言甚是,实在是为国为民之策。”
杜翰拱手:“勋贵不罚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警戒后人。”
宣仁皇帝眯着眼睛,盯着二人,良久没有说话。
“那就惩戒吧!”宣仁皇帝彻底躺下,声音悠悠而来:
“其祖为国有功,朕不能寒了功臣们的心,所以爵不可轻免,就令其家主退下,并流放南洋,勋卫袭其爵吧!”
众人松了口气,皇帝难得让人高兴一回。
不过还没让他们高兴,皇帝又飘来一句话:
“并且,每家延送五十万至内帑……”
杜翰嘴唇抽搐,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林则徐等人则低下头,掩盖了面容。
“连杜翰也被迫折服于林则徐吗?”
宣仁皇帝眯着眼睛,呢喃着。
一旁伺候的宦官们低着头,似乎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