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喧嚣的儿童泳池,旁人看不见的透明身影,盯着和谐幸福的一家人。
对岸的章小米窝在椅子里,静静看着那个身影,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也跟着听起旁边一家人的对话。
白色身影一眨眼飘到章小米身前,章小米条件反射坐直身体。
一人一鬼,一坐一立。
打破沉寂的是小鱼:“姐姐,你为什么悲伤?”
章小米愣住,片刻后释然地放松肩膀,微笑着回答:“跟你一样。”
是的,跟小鱼一样。
她们都是被父母送走的孩子,不讨喜的孩子,都一样贪恋家庭的温暖、父母的关爱,都一样艳羡他人拥有完整美满的家庭。
只不过小鱼还小,她的渴望直白纯粹。
章小米长大了,十几年里,她努力学着将这些渴望深深埋在心里,像苦行僧一样严苛要求自己,不提不想,以为这些情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
但隐隐成了深埋的炸弹,压抑克制的情绪影响着她的每个决定。
小鱼的问题,让她有些许的释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正视这种幸福,也能坦然流露自己的悲伤,心底的枷锁在这一刻被打开了。
章小米回到8808的时候,赵霜降第一眼就觉得姐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松弛,还没来得及问,就看章小米侧身,伸手召唤身后的空气。
客厅沙发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起身。
章小米关上门,把手里的药水递给赵霜降,大家纷纷涂上,这才看到章小米身侧的小鱼。
现在的小鱼和之前看到的照片一样,洁白的连衣裙上没有血迹,露出的四肢也没有伤痕,顶着众人火热的目光,害羞地攥紧双手。
在章小米的陪同下,小鱼接受了谭晏问话的请求。
稚嫩的脸在回忆中变得麻木,叙述的情况让在场的众人都不寒而栗。
“妈妈怀上弟弟了,爸爸说送我回老家,等弟弟出生再接我回家。可是我没有回过老家,我害怕,我跟爸爸保证会很乖的,能不能别送我走。”
“妈妈也帮我说话,爸爸很生气,说那怎么养儿子,妈妈就不说话了,还一直哭。我不想妈妈伤心,我就说我去老家。”
“是一个叔叔送我回老家的,但是一路上我都在睡觉,很困,醒不过来。 醒的时候就到爷爷奶奶家了,他们对我很好,给我买衣服鞋子。”
“有一天接到爸爸电话,我很高兴,兴奋得晚上睡不着。爷爷奶奶却很紧张,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说带我去玩,上车以后,我很困很困,就睡过去了。”
“醒的时候,就躺在这里。身体好痛,好痛。进来一个人,我看不清,只听到他说刘总。我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说埋了吧。”
“我太痛了,想叫爸爸妈妈,叫不出来。感觉有东西盖在我身上,后面就不记得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可以飞了,没人能看见我。”
“慢慢意识到我好像死了,就想去找那个刘总,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埋了我。不想去找爸爸妈妈,他们爱弟弟,不要我。”
十岁的小女孩,漠然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知道重男轻女是什么,对凶手都只是疑问,却记得爸爸妈妈只喜欢弟弟。
孩子有太多事不懂,满屋的大人却能从只言片语中窥得事情的真相。
小鱼的话字字如针扎在章小米心里,痛得她喘不上来气。
避着小鱼,谭晏告诉章小米一则信息,前去河省的同事,找到了魏家老家。
魏父父亲早亡,小鱼没有爷爷,只有奶奶。
魏母斩钉截铁地说只有三岁的孙子,从来没有过孙女,村民作证魏家夫妻过年回家都没带过女孩。
“dna查了吗?”
“查了,没出结果。”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章小米心里惴惴不安。
憋闷压抑的情绪积在心底,直到章小米见到刘全海夫人,这位行为举止皆端方的太太,理智才回到了章小米的脑中。
章小米没有忘记,她得保持清醒,尝试在交流中获得更多线索。
奥丽雅酒店餐厅包厢里,一张红木大桌,摆着时令饮品和下午茶糕点。
章小米要了杯龙井茶,看着对面的两位夫人抬手轻酌咖啡,优雅端庄。
章小米寒暄:“最近一直在酒店处理事情,辛苦两位夫人跑一趟了。”
刘文勇夫人连连摆手,舌灿莲花:“我们有事找大师帮忙,应当我们上门拜访的。不用叫夫人,太客气。大师不介意的话,我们托大,叫我一声淑萍姐,叫她一声澜清姐就行。”
刘全海的夫人黄澜清听到这话,点头同意,扯动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章小米微微诧异,她印象里的黄澜清,不管是在照片里还是见面这一会,都是冷着一张脸,现在居然笑了。
看出章小米的吃惊,刘文勇的夫人李淑萍愤愤地解释:“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性子最活泼的,这二十来年,就成了这样。让她离婚,怎么都不干,这日子过成这样,你图什么。”
“图我该图的。”黄澜清声音跟她的人一样冷,安抚地拍闺蜜的手又露出一丝暖意。
李淑萍恨铁不成钢地躲开黄澜清的手,看似恶狠狠,实则着急担心地催促:“你赶紧跟大师说你家那摊子破事吧。”
黄澜清拿着小汤匙一下下搅拌咖啡,语气轻飘飘:“大师,准备什么时候逮捕刘全海呢?”
李淑萍惊呼:“啊?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她。
章小米愕然,果然如她所料,黄澜清的确是这件事的突破口。
这个问题是试探,也是博弈。
章小米冷静地回答:“证据充足以后。”
“那大师现在有充足证据吗?”
“全看澜清姐怎么想了。”
茶水升腾的水雾里,黄澜清微仰着头,下颌线分明,抿紧嘴唇。
章小米没有着急,端起茶杯,吹两口气,喝了一口茶。
她在等,等对面那位气质俱佳的夫人,心甘情愿地掀开心底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