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时,组长耿健辉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突然红润起来,眼眶中的泪水似乎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张行定定地看着他,能够从他的眼神中清晰地读到一种深深压抑多年的痛苦和挣扎,那似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我当年刚刚升任三组组长,那时的我,满怀壮志豪情,心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一心只想为国家和人民多做贡献,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一切。”
耿健辉缓缓开口,声音微微颤抖,继续说道:
“那一次,我参与了一场很重要的抓捕行动,那场行动的紧张和激烈程度,至今仍历历在目,在和敌方间谍势力展开激烈打斗的过程中,我不慎被对方狠狠踢中了命门,那一瞬间,剧痛袭来,但我强忍着疼痛,继续完成了任务。”
“任务结束后,我回来检查过伤势,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我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之后,我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假期,其实我和你嫂子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再加上亲朋好友的一些催促,我们便决定开始备孕,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日子一天天过去,你嫂子却迟迟无法受孕,我们心中充满了疑惑,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医院检查。”
耿健辉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当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了我身上,从医生那里得知,我是因为那次打斗致使命门部位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进而导致我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我彻底击垮。”
“得知这一情况后,我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之中,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是我对不起你嫂子,她那么喜欢小孩,满心期待着能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却因为我的缘故,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我一度无法原谅自己,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她的爱。”
“我和你嫂子因为那份检查报告,足足在家待了两天没出门,那两天,你嫂子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我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一样疼,但是,第三天一早,你嫂子起床后,忽然面带深情地过来安慰我,她告诉我,她已经想通了,没有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对我只有一个请求,或者说要求吧,就是不准和她离婚。”
“之后,我原本打算写报告将自己受伤的事情上报组织,可却被你嫂子拦住了,她担忧地说,这个报告一打,我将会失去颜面,以后在队里可能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她不愿意让自己的男人在局里抬不起头,我理解她的苦心,最终听从了她的建议,一方面是为了让她满意,另一方面,说实话,我也不想给组织增加负担,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获取过多的同情。”
“但我们二人迟迟没有生育孩子,总得给关心我们的人一个说法,后来为了给这件事一个交代,你嫂子就对外宣称我们二人是丁克一族,不想生孩子,只想继续享受二人时光,这些说法后来也传到了局里,局里人直到现在都以为我跟你嫂子是丁克族。”
“其实你嫂子因为丁克的事情,这些年承受了太多来自亲朋好友的指责和压力,他们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要孩子,有的甚至冷言冷语,背后说你嫂子贪图享乐,但你嫂子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她总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她说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足够了,为了我,她不惜与亲朋好友减少往来,远离那些闲言碎语,用她的坚强和勇敢,守护着我们的小家,也守护着我的尊严。”
张行静静地听着,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难掩悲痛之情,他怎么也没想到,组长耿健辉这些年没有孩子的原因竟然是源于一次国安的抓捕行动。
更让他痛心的是,耿健辉明明因为任务受伤,却向组织隐瞒了这一切。
一个男人,因为执行任务而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么多年来,他却独自承受着这份痛苦和心酸,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该承受了多少煎熬啊!
虽然张行与耿健辉只有短短大半年的相处,但在他的印象中,组长耿健辉一直都像个大家长一样,默默地守护着三组,团结着每一个人。
从入职国安至今,他已经在这个岗位上辛勤耕耘了二十几个年头,可如今却还是担任组长一职,这些年来,耿健辉的努力有目共睹,他就像一颗顽强的螺丝钉,在国安这个大机器中默默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他的努力甚至超越了绝大部分人,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当年进入国安时,只能算是及格线上的队员,但这些年来,他在国安里面历经千锤百炼,无论是对敌经验,还是指挥能力,都早已超越了一般组长的水平。
然而,他至今还是个组长,国安局里最年长的组长,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或许正如他的性格所致,他老实本分,从不争名夺利,凡事总是会从所谓的组织利益出发,却常常忽略了自己的需求和感受,这样的性格,让他在面对机会时,总是选择退让,结果只能是亏待了自己。
另一方面,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规律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因为他的不争不抢,上级领导可能会在无意中忽视他的付出,即使领导肯定了他的努力,但在培养重点人员时,也可能不会首先想到他。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老实人的宿命!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公平”这个词,不过是上位者为了统治阶层下面的人,为了平衡那些老实本分、默默付出者的心理,而制造出来的一个看似美好的概念罢了。
听了耿健辉的这些话后,尽管张行心中悲痛、愤怒各种情绪交织,但张行还是警醒的感觉到耿健辉在这个时刻向自己诉说这些事情,另有他意。
耿健辉深深地吸完了最后一口香烟,缓缓吐出那一缕烟雾,然后继续微微摇头笑了笑说道:
“这些事情啊,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宋局和江大队他们都不知道,张行,说来你进队里不过大半年,于我来说,你还只是三组这个家庭里的新队员,不过自你进入三组那天开始,我就感觉你和别的队员不一样。”
“江大队曾经说过,你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国安苗子,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组里这段时间的历练和成长过程中,你充分证明了自己在国安事业上所具备的天赋和能力,组里的大家都喜欢称呼你锦鲤,但我更愿意把你看作是我的家人,一个我理想中家人应该有的样子。”
“所以啊,我才会把我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都告诉你,对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张行听到这些话,一瞬间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微微有些哽咽。
在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组长耿健辉早已成为张行心目中亦师亦友的兄长了,如今,耿健辉能把自己当作家人一样看待,这对于张行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肯定和信任。
“组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怎么会有资格笑话您呢国安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笑话您,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一定会向组织详细说明这一切的,既然您把我当家人,那么作为家人,我绝不允许您独自将所有的苦难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耿健辉听到张行的话,先是摇了摇手,随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欣慰和亲切。
“张行啊,你比我有血性,比我更懂得实际。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抓大鱼,拿奖金,报国发财两不误’。”
“那时候组里几个人都笑话你是个财迷,可只有我知道,你这样的性格,才是最真实、最好的一种性格,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也很欣赏你,如果我能够重新活一次的话,我也希望能成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不过可惜啊,时光不能倒流,已经回不去啦。”
耿健辉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张行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回不去”这三个字,在张行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弦上。
下一秒,只听耿健辉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眼神突然变得庄重起来,直直地看向张行。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现在该好好说说我们眼下的处境了,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但这次我希望你能听我的。”
耿健辉的语气变得严肃而认真:
“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团团包围之中,形势十分危急,单靠你我两个人的力量,想要突围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