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南仍旧是说不清自己对于李清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感。
    她只知道，自己在见到他“死”在那通天巨剑下时，心痛到不能自已。
    她只知道，自己在见到他再度出现时，心中便多升起了一轮暖阳，仿佛令她重新活了过来。
    她是在意李清明的。
    是自己的玩物，怎能不在意？
    裴知南此刻还在这样与自己说，可双唇却愈发地温柔起来。
    通过唇瓣，一颗光珠也从她口中落进李清明的身体。
    那是李清明的元婴，因为最后关头的拔苗助长，本已经是虚弱至极，黯淡得仿佛是没了油的灯盏，直接跌落回了元婴初期的气息波动。
    但在裴知南体内走了一轮，又变得生机盎然。
    得到了这般滋养，李清明也是缓慢睁开眼，身上的伤势渐渐恢复。
    方才那一招，又是要了他的半条老命，可等他意识清醒后，手上忽然又是一阵剧痛，让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你干满！”
    裴知南冷脸不语，若不是心疼，刚刚这一巴掌可就是要落到李清明的脸上。
    “你下次若是再敢这般，我直接一剑先捅穿你的心口！”
    “身为玩物，难道不知自己的性命并不在你手中？”
    依旧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呵斥，李清明却在其中品到了几分不同。
    其实，他也不是冲动行事。
    若说神魂，两世为人的他并不孱弱，反而十分强悍……而且因为身上带着太多裴知南的气息，在此处神魂世界，他也能算得上是半个主人。
    在觉醒【梦觉】神通的时候，他便已经计划着这一步。
    他也是有着盲目的自信，认为裴知南一定能挽回局势，使新的转机出现。
    但即便这样，他们俩相加也不一定是非衣的对手。
    堂堂末代妖皇，有着太多太多他们不清楚的手段与后手，唯有引得她力竭，才能将胜率最大化。
    只要让裴知南赢下来，那他受再重的伤也无所谓。
    可看着裴知南眼眶中掩盖不住的淡淡湿润，李清明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种愧疚与心虚，仿佛犯了什么极大过错。
    “我与你说话，你可曾是听了去？”
    见他许久没做回应，裴知南面露不耐，手指勾起了李清明的下巴。
    “够了够了，让我歇会。”
    李清明喘了一口气，一路来他也是各种提心吊胆，此时是真的筋疲力尽。
    但裴知南如何能容许他这般“不知尊卑”，“我说你可以歇了，你才能歇。”
    捏着他的下巴就是咬了上去。
    “你……唔……”
    “唔，唔……”
    半晌，李清明才有了喘气的空档，“我说你这……”
    可还没说完，就又被剥夺了发言权。
    “唔……”
    裴知南近乎是以着不管不顾的蛮横姿态，仿佛是要将这些时日以来憋在心中的思念痛楚，通通透过双唇，告知李清明。
    以及那些万千种，她没法用言语说出口的情绪，转而用炙热的吻来替代。
    可这股热烈，却让李清明有些吃不消。
    毕竟还带着一身伤呢，又累又困的，气都没还没喘过。
    好不容易推开了裴知南，他也是叹气：“想亲之后再亲，现在先让我歇歇成不？”
    “呵呵。”
    一阵冷笑声忽然响起，
    “谁说我这是亲你了？”裴知南面无表情，“我这是用灵力帮你疗伤。”
    李清明：……
    啊，对对对。
    您说的都对！
    他在雪地上大字一趟，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想着救下这脑袋蠢笨如猪的妖女，如今救是救下来了，却让他有点束手束脚的，不知道再该如何与她相处。
    母胎单身的朋友们都知道。
    不管在网上能跟暧昧对象说上再多的早安晚安，说上多少让你半夜都能点开手机看上几眼的情话，真到了现实中，多也是怂比。
    别说牵手拥抱了，连多看对方几眼也做不到，只会搁那低头脸红数地上的蚂蚁。
    虽然该做的也全都做了个遍，不该做的也早早全做了，更是学会了十八般姿势，可李清明在心理上尚处于那种纯情闷骚男高的阶段。
    就在此时，裴知南也躺了下来。
    不过李清明看的是飘雪的夜空，而她眼中只有睁眼的李清明。
    一时间，裴知南忽然觉得自己有满满一堆的话语，想要与眼前这个男人说，但开了口却只剩下一声：
    “喂。”
    李清明没有回头，“说了我不是楚雨荨。”
    “楚雨荨到底是谁？！”
    裴知南忽然冷起脸，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李清明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了！
    噌的一声！
    她直接拔出剑，将剑尖对准地上的男人。
    “说！”
    “她到底是谁！”
    “年龄何几？家住何方？与你到底有何关系？！”
    字眼中的阴寒杀意，丝毫未做掩饰。
    李清明无奈地叹了叹气，“就一话本里的疯女人，时不时精神失常，你能不能别动不动拔剑啊？”
    可谁知裴知南听了，怒火直接爆了！
    “呵呵，懂了。”
    “你李清明就是在说我裴知南就是这个时不时精神失常的，疯女人！”
    看着裴知南与往常那般喜怒无常，李清明忽然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多打几下这个女人的屁股呢？
    可下一秒，李清明就发现裴知南又骑在了自己身上。
    等等，为什么是又？
    还没等李清明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裴知南忽然又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李清明，上次那婚礼我觉得太过寒酸了，觉得应该再重新办一回。”
    李清明愣了下，在听见一声响指后，偌大的荒城俨然换了一副模样。
    床帏落下，屋外大雪如鹅毛，寒风将其堆积起万丈之高。
    在这座荒城中，满城屋檐高挂大红灯笼，灯火明亮，宛如新娘红妆。
    而他也是穿上了红衫，站在了一处贴满喜字的婚房中。
    面前，是一袭嫁衣盛开的裴知南。
    只见她面染胭脂，眼中水波流转，泛着盈盈的光，那双红唇，更是如同世间最为瑰丽的红。
    她说：“这次，我让相公在上面……”
    ————
    神魂世界中所发生的一切，比外界的时间要快上许多。
    莲华天穹内依旧是天上月光皎洁，湖面莲华明亮，盏盏莲灯犹如天上星盘。
    在庆典节日的气氛下，整片天地都弥漫着一股庄重肃穆。
    除去那批族老与封虹一种的年轻一代，此间妖族尚不知，他们曾经的王上正要着这次葬魂之节，重临世间。
    对他们来说，这个消息可能算不上一点好。
    脱离数万年前的人妖二族纷争已久，出生在如今的他们对于人族也没有太多深刻的恨意。
    多数妖族，性子都是自由又散漫的，也习惯了在这片天地中的生活，若要让他们回过以往的王朝时代，说不定会纷纷缄口不言。
    但在那些族老的带领下，又会成了随波逐流的水花。
    封虹那一批的妖族，某种意义上也是思想觉醒的先驱——妖族再经不起战火的侵袭了，而应该求同存异，走出与以往不同的道路。
    但越是年老之际，越是处境落寞，便会越加怀念年轻时的辉煌。
    围聚在塔顶的妖族族老，个个低头沉默，眼中的精光却快些要刺穿地面。
    今夜，他们妖族便要重新回到曾经的那条辉煌大道之上了。
    纵使活过了万千个日夜，他们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之情，眸光一刻也未从石刻上的裴知南身上离开过。
    这位他们的皇女，即将是要成为他们的王上！
    天明之时，待到那方石刻忽然闪烁起比先前剧烈数倍的光，众妖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
    无需任何提醒，脱下黑袍，纷纷跪拜于地。
    脸上的虔诚，犹如是信徒见于神明。
    可等发现身形从小由大的裴知南身边，多了个面色稍稍带着点疲惫神态的李清明时，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们也是知晓李清明的存在，却不明白这个人族修士为何能出现在这里。
    而且……
    为何还能活着？！
    浓郁的不安瞬间弥漫在众妖之间。
    “王，王上？”
    一位长眉拖地的大妖试探着开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当中可有谁欺辱过你？”裴知南丝毫没有理会这些跪拜的妖族，而是转头淡淡问着李清明，“我说了，谁敢动你，我就杀谁。”
    李清明也是稍显尴尬，这一出来就被一群年纪以万起步的老妖怪跪拜，这不会折他寿吧？
    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如今状况有变，他没法判断这群妖族老古董会拿裴知南如何，也不想见到裴知南这没头没脑不顾一切地发生冲突。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般场面，使得气氛愈加沉重。
    ——归来的，不是他们苦苦等候的王上！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将他们的满腔期盼砸了的粉碎，掀起惊涛骇浪。
    “请问皇女，王上……何在？”
    方才开口的大妖再次出声。
    得到的回应是裴知南一声不轻不淡的：
    “死了。”
    死，死……死了？
    两个字，致使诸多念头杂生，以他们的阅历修养也忍不住发出几声不明的惊疑，面面相觑。
    李清明也是心一揪，你这妖女这般耿直吗？
    就不怕这些老妖奋起，一言不合拔刀相见？
    他原先还想着找些理由搪塞，以找寻机会好让裴知南脱身，忠诚是最为可怕的秉性，更别谈这种期盼了万年多之久的忠诚。
    可局面似乎并未他预想的那般复杂。
    只见裴知南一边眉毛微微抬起，身后便是出现了那道狐妖法相，而且同样也是呈俯首跪拜的姿态。
    法相一出，那股来自血脉灵魂的威压顿时弥漫开来，众妖便知他们等候的妖皇已是真的消亡在这位皇女手中。
    连妖皇法相成了她的所有，再多的幻想都是自欺欺人。
    那……他们又该如何？
    他们虽未有任何的逼迫，可按现实来说，也是欲要谋害裴知南的一份子，此等仇恨……如何能视而不见？
    李清明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份犹豫，知晓当下已然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于是一把拉了拉裴知南的手。
    “皇女欲想彻底开放天穹大门，与外界人族通商，以此为途径，慢慢收回妖族曾经的那些故土。”
    “诸位族老觉得如何？”
    “我们九洲宫此行，正是有这方面的提议。”
    “诸位族老可有其他什么想法？一同商议便是，在下不才，在九洲宫也是有些话语权。”
    当话题卡顿的时候，提出一个新话题，永远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若真是与如此之多的大妖起了冲突，裴知南不见的能全身而退，他这番话语也是给了这些族老另一种建议。
    妖皇非衣是回不来了，但皇女裴知南还在，万事皆有商谈的余地。
    你们想要收回那些妖族的故土，也不是没得谈。
    毕竟他们九洲宫在修行界的地位就在那摆着呢。
    气氛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缓和下来。
    归根究底，他们的目的也是复兴妖族，收回故土。
    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其余的都成了次要，只是这般以物易地，实在有辱他们妖族的赫赫威名。
    短短几个呼吸间，这些妖族族老也是彼此之间交流了不知多少。
    裴知南却极为厌烦这种拖拖拉拉的局面，美眸一眯，身后的狐妖法相直接面露狰狞，散发出的那种来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威压顿时激增，朝他们碾压而来。
    这等威压，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在这，我能将他们全部杀了。”
    她看向李清明，语气极为自信。
    李清明头都要大了，深吸一口气道：“诸位族老也都是为了妖族恢复往日荣光，皇女自当是义不容辞。”
    不知是哪位族老先开的口，“拜见吾皇！”
    这些尚在犹豫的众妖也不再犹豫，纷纷又是跪拜于地。
    “拜见吾皇！”
    妖族，如今急迫地需要一位帝皇，以引领众妖，而他们这些老东西，也将是快到了将血肉与灵魂献于大地的时候了。
    裴知南微微皱眉，极为不情愿，在她想来倒不如将这些老东西杀个干净的好，犹豫之后也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然后嘴角一翘，指了指李清明，
    李清明霎时一脸黑线，才想开口制止，就听见了整齐的划一的：
    “拜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