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初,云收雨霁。
王府之内,除了守夜的一二家仆,余者皆已歇息,偌大的庭院,一片漆黑寂静。
书房的烛光依旧昏黄,刘谌站在书案之前,桌面上的绢帛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杜阳。
谯周连夜遣人来看住他,必是想布局设计自己。
相比朝堂之上那些大臣,自己这个大汉宗亲是最具威胁的主战派。
眼下先机已失,必须赶在天明前破局脱困。
刘谌负手站在书房门前沉思,天上月初白,地上水未干。
少顷,刘谌目中精光一闪,将书房门虚掩起来。
......
丑时中,王府门前,军侯杜阳正困得哈欠连天,但他却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强行保持清醒。
今夜事关重大,左部督亲自交待,务必在巳时之前,不得使北地王府有任何人出入。
正门前巡视之时,府中守夜的下人打着灯笼前来,对杜阳道:“杜军侯,大王有急事相召,正在东别苑书房等候。”
杜阳一愣,旋即便吩咐左右看好府门,回首正欲令那下人头前带路,那下人却已不见了人影。
虽稍感奇怪,但杜阳也未多想,便急匆匆赶往书房。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书房门前,沉声道:“大王唤末将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杜军侯入内说话。”
屋内,传来了刘谌急切的话音。
杜阳眉头一皱,手情不自禁地按在了剑柄之上,望着虚掩的书房门面露狐疑之色。
脚下踯躅片刻,杜阳谨慎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屋内,桌椅翻倒,杯盘狼藉,书籍绢帛散落一地,刘谌冠带掷地,披头散发,左手持长剑,右手举灯盏,站在一堆字画之后,衣衫上,有剑痕。
见状,杜阳面露惊疑,不知道发生何事,心中高度警惕起来。
刘谌直勾勾盯着杜阳,令杜阳心中有些发毛。
犹豫片刻,他还是迈步跨入了门槛,站在了刘谌面前,语气不善道:“大王这是?”
就在这时,刘谌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杜阳不解其意,却以为是北地王今夜上朝失意,独自发疯以泄愤懑之情,于是说道:“大王若无事,末将就先告退了。”
正要转身,就听见刘谌淡淡说道:“有刺客。”
闻言,杜阳下意识沉腰弓背,手按剑柄,可环顾一圈,这书房之中,并无他人,于是不禁冷冷问道:“刺客在何处?”
两人四目相对,寒光交错。
屋外的冷风穿堂,吹得落在地上的书卷哗哗作响。
杜阳只觉得周身似有寒意笼罩而来,右眼皮开始跳了起来。
片刻,书房中响起了刘谌的声音。
“刺客便在眼前。”
杜阳一愣,旋即站直了身子,不屑笑道:“大王莫非是在玩笑?”
话音刚落,就见刘谌手中的灯盏落下,掉入了他面前的书画绢帛之中。
须臾火起,两人皆各自后退两步。
杜阳目光渐冷,心中已然感到了不妙。
“大王纵火,意欲如何?”
“不不不,非是本王纵火,而是杜军侯纵火。”
至此,杜阳心中了然,自己被算计了。
但仅凭空口白话,就想将自己构陷成刺客,可没那么容易。
“我若此时离去,大王又待怎样?”杜阳只觉得北地王行此手段,实在可笑,于是边说边向后退去。
“待到火起,杜军侯可知会如何?”刘谌轻飘飘问道。
杜阳脚下一顿,瞳孔骤缩,眯眼咬牙问道:“如何?”
“州府、郡府、县府、执金吾、五校尉、俱会到场,本王若说你为刺客,你作何解释?”
“大王有何证据?”
“证据?哈哈哈哈哈哈......”
刘谌不禁摇头大笑起来,杜阳脑中忽然一道霹雳,双眼圆睁,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脑门上细密的冷汗已经肉眼可见。
因为他忽然想到,今夜兵围王府之前,左部督千叮万嘱,天明之前,要确保北地王的安全。
当时他还不明白,可是刚才他忽然想明白了。
今夜北地王杀了他杜氏之人,得罪了杜氏与光禄大夫谯周。
若是北地王今夜遇刺,朝野内外会作何感想?天子又当如何以为?
书房中,地上的火势开始迅速蔓延,很快便引燃了木质桌椅。
眼看着火势渐大,烟气蒸腾,杜阳眼中惊惧更深。
“杜军侯,待天子知晓,你,又如何自处?”
“我......我......”
杜阳浑身一颤,顺着刘谌的话,越想冷汗越多。
皇帝知道了,必然第一时间会想到是杜氏报复之举,盛怒之下,难有辩解之机。
若北地王再咬死他是刺客,无论他是不是,都会被拉出来顶罪了事。
“于公,你护卫不周,于私,你可是杜氏之人。面对天子怒火,汹汹物议,你还能活吗?到那时,千夫所指,恐怕你背后的人,会比旁人更希望你闭嘴吧。”
杜阳的心脏顿时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牙关都开始打颤。
刘谌不再多言,绕过面前的起火之处,提剑向书房外走去。
杜阳已经呆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谌经过之时,在杜阳耳边轻声道:“今夜雨大,只有孤,能保你性命。”
说罢,便走出了书房门。
杜阳本在低头发愣,听见刘谌的话,回过神,忽然瞧见自己沾满泥土的靴子,又匆忙回头,只见地面之上,留着一串他的鞋印。
前夜,雨大。
此刻,房中火势窜天,浓烟滚滚而上。
杜阳就像是丢了魂一般退出了房门。
这时,府内府外,先后传来了惊慌的呼喝之声。
“走水啦!快来人!”
不久,待府内的下人前来救火之时,整个书房连带着别苑厢房,全部化为了一片火海。
刘谌站在别苑月亮门下,眼中光芒炽热。
杜阳面无血色,胆战心惊地站在刘谌身旁,声音颤抖道:“大王好狠的手段,竟连自己的王府都舍得。”
“国之不存,要王府何用?”刘谌不禁自嘲道。
杜阳不语,转身面向刘谌,面色苍白的颓然一拜。
丑时末,负责宫城水火之事的执金吾卫队见王府火起,一面调人救火,一面急报中宫。
不久,益州刺史府、蜀郡郡守府、成都县府皆先后遣人前来。
当夜负责大城巡防的长水营也迅速赶到,一时间,北地王府,热闹非凡。
居住在大城的朝臣勋戚们也都被惊动,接连遣人打探消息。
谯府之中,阁楼之上,谯周凭栏而立,瞭望着远处北地王府冲天的火光,沉默不语。
在他身后,一张小几之前,一名年轻的文士正在小火炉上,煮着茶汤。
片刻,门人急奔而来,向谯周禀报道:“大夫,都打听清楚了,北地王遇刺,王府失火。”
谯周闻言,摆了摆手令门人退去,回首对着那年轻文士摇头笑道:“好烈的大火。”
“烧却牢笼,反将吾等一军,北地王真是与众不同。”文士不禁感叹道。
“此子不凡,定有碍大计,出降之前,绝不可使其节外生枝。”
“学生明白!”
说罢,两人便对面而坐,悠闲饮起了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