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谷北口,渭水南岸。
汉军列阵于南,魏军陈兵于北,两军隔水对峙。
大战一夜,魏军损兵折将,夜袭无功,正沿渭水北岸向临渭徐徐撤军。
刘谌驻马渭水之南,魏军虽败,但实力犹存,观其阵列,依旧严整,便知那领兵的石鉴绝非平庸之辈。
对岸,一员魏军小将策马逡巡,不时张望而来。
天色将明,渭水之上寒气森森。
“大王,这一战重挫魏军锋芒,短期内,上邽无忧也。”
柳隐手握雕弓,催马上前道。
今夜击退了魏军,便可以放心西征。
“魏军在上邽碰壁,十有八九要转头去找钟会出气,哈哈哈。”
“如此,大王可坐山观虎斗也。”
柳隐抚须点头,司马昭十万大军进驻长安,首要之事便是平定钟会保住关中。
对于司马昭来说,丢了秦凉可以日后再取,但放任钟会可会要了司马氏的性命。
钟会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一旦迁延日久,国境之内定会烽烟四起。
不久,魏军主力走远,渭水北岸的魏军才小心退去,于是刘谌便也领兵押着魏军俘虏退还卤城。
裨将袭祚率部打扫段谷战场,并准备在段谷之上筑寨屯兵。
上邽城内,姜维得知段谷大胜,俘杀魏军万余,还生擒了魏军广魏太守马巍,不禁在城上一吐胸中浊闷之气,开怀大笑起来。
护军冯山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边,他一边擦着刀上的血水,一边喃喃道:“真是数年难得之大胜,段谷血海大仇,今夜终于昭雪,当年死去的弟兄们,可以瞑目了。”
姜维在城头驻足片刻,便自顾下城折返衙署。
今夜之胜,李苾当居首功,魏军竟然如此相信成旭送出的消息,令姜维心中略感诧异。
成旭,是他当年亲自选定的北上人选,他的记忆尤为深刻。
只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背叛了大汉,背叛了自己。
回到了衙署正堂,得知李苾的人正在审讯成旭,于是姜维便信步前去。
东院厢房内,传出了紧密的鞭挞之声。
姜维行来,守备的兵卒正要行礼开门,但被姜维摆手制止。
他静静站在了门外倾听起来。
“说!何时投敌?”
“记不清了......兴许是景耀元年吧。”
“向何人效命?”
“效力于大魏相国府,隶属于参军荀勖。”
“你是如何将我军必取上邽的消息传向陇西?”
“......”
房内沉静,旋即便又响起了挥舞鞭子的声音。
姜维眉头轻蹙,伸手推门而入。
房内的仓曹掾属兵见是姜维,皆停手行礼。
姜维点了点头,房内点着火盆,四面堆着木柴与干草,成旭被吊在房梁上,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
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炭火烟气令房中十分难闻。
成旭耷拉的脑袋轻轻一动,便瞥见了姜维的身影,眼中略显慌乱之情。
姜维负手走到了成旭面前,目光灼灼地问道:“魏人用什么打动了你?”
“大将军,太苦了,我坚持不住了。”
“金钱?美人?官位?”
成旭摇摇头,笑容多有不屑。
这些不过是凡俗之物,他若是为其所动,恐怕早就反叛了。
姜维目露疑惑,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成旭收敛笑意,抬头望着两鬓花白的姜维,有气无力地说道:“年年北伐,年年无功,纵然我将魏军机密尽数传回,又有何用?侯和败,段谷败.....我日日盼,年年盼,还于旧都的希望,岁渐消磨殆尽,脑中总是在想大将军何时才能打回长安?”
姜维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成旭的话就像是投入静水之中的石子,在他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良久,姜维深深一叹,转身背对成旭道:“今夜,段谷大胜,我军俘杀魏军万人,魏军折戟上邽城下。”
说罢姜维便迈步出门欲走,却正巧见李苾站在门外。
李苾来了好一会儿,见姜维在内,便没有进去。
“叔平,交给你了。”
“喏。”
李苾目送姜维离开之后,便笑呵呵迈步走进了屋内。
成旭见是李苾,顿时打了个寒颤,垂下头去。
“成旭,说说陇西的事吧。”
李苾顺手薅了一把干草,垫在火盆旁席地而坐。
魏军今夜来袭上邽,又何尝不是为了牵制己方兵马,给陇西的彭祈所部争取战机。
要说两边事先没有联络,李苾是万万不信的。
“消息是我送的没错。”
“奉谁之命?如何送的?”
“我不知道,密令出现在了我的案头,看见之时我也吓了一跳,密令之上有相国府的特殊印记,所以不会有假,内容是令我将兵力部署遣人送往金城,于是我便召来心腹充作斥候发往金城报信,并将其列为阵亡。”
“原来你只是个来替死的小虱子。”
李苾用手中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盆,又放回嘴边吹了吹。
成旭哑口无言,这个给他下令的人一定身在蜀军要害,不敢亲自传递消息,所以相国府才会令自己来为这个人挡箭。
“我很好奇,相国府是不是早知钟会要谋反?”
“相国的眼线遍布朝野内外,想来是提前知晓的。”
“你怎知?”
“出发之前,参军荀勖对我面授机宜,令我务必保护好监军卫瓘,一旦蜀地生乱,卫瓘便是收拾残局之人,绝对不容有失。”
李苾略一沉思,心中似有所悟。
钟会心存异志,邓艾居功桀骜,两人向来不和,司马昭却明知故用,这何尝不是在捧杀二人?
令这二人伐蜀,司马昭这是别有用心,想来是要提前为司马家代魏扫除一切有可能的隐患。
只是因为北地王的缘故,伐蜀之事没有按照他所料算的方向发展。
“哎,你觉得吾与荀勖谁更厉害?”
李苾话锋忽转,满脸认真地问道。
成旭一愣,无奈地干笑了两声。
“自然是李参军更胜一筹。”
“嗯,这话在理,走了。”
李苾起身拍了拍屁股,转身欲走。
成旭急忙喊道:“李参军,可否饶我一命?”
李苾摆了摆手,一边出门一边对左右漫不经心道:“接着打。”
“陇西!”
“陇西什么?”
“可能不止彭祈一路。”
“嗯?”
“荀勖给我的任务还有一个,就是设法领兵驻守冀县接应友军。”
李苾瞬间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成旭一眼,立刻撒腿向外跑去。
从凉州到天水,魏军除了从金城入陇西之外,还可以出榆中走平襄南下。
要是彭祈所部只是疑兵,凉州魏军还有一路直接黑虎掏心,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屋内,几名仓曹掾属兵茫然对视。
“还打吗?”
“不知道哇。”
“接着打吧,太冷了,抽两鞭子就热乎了。”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