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因为汉军的到来,平襄城内总算稍有生气。
平襄城西的一处空宅之中,刘谌无心入睡,正坐在窗下擦拭长剑。
冰悬檐下,发钩辉之玉洁;透影窗中,若镜光之开照。
他令人封了县衙,不许任何人进入。
院门轻动,抬头一看,孟彻夜不卸甲,走来窗前。
“大王,来了。”
刘谌手上动作一顿,旋即立刻将宝剑收入剑鞘。
彭祈还真的是兵分两路,想奔袭冀县,还好自己提前一步抢占了平襄。
“斥候可探得人马几何?”
“粗算有万余部众,当中轻骑数千。”
“万余?”
刘谌对魏军的数量略感诧异,于是便令孟彻去将邓艾弄来询问一番。
不久,邓艾便至,蓬头垢面,甚有落魄之象,这段时间他的待遇可大不如前,几乎沦落到了马倌的境地。
每日给北地王养马,晚上也只能睡在马厩。
邓艾站在房中梗着脖子,冲着刘谌不屑一笑道:“可是彭祈兵至?”
“老将军所言不错,彭祈大军一万,已经兵临平襄城下。”
“一万?”
“嗯?”
刘谌微微一笑,见邓艾将欲皱眉,便知彭祈麾下应当是没有一万兵马。
邓艾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中了北地王的小花招,顿时直翻白眼,气的闭目不言。
彭祈没有一万兵马,现在魏军兵分两路,极有可能是凉州刺史李憙也一同南下了。
但若是如此,魏军岂不是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凉州?
据邓艾之前所言,李憙麾下也不过只有兵马万余,且为了震慑凉州羌胡,不敢轻易动弹。
现在李憙的凉州兵南下,看来魏军是想一拳打死自己,然后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收复秦凉。
这时,斥候又送来了急报,果不其然,正如刘谌所料,这部自榆中来的魏军打的是凉州刺史李憙的旗号。
“这个李憙,孤正愁遣谁给他送信劝降呢,他倒是自己上门取件了。”
“李憙?”
邓艾耳朵一动,睁眼诧异道。
“老将军不是说要替孤劝降李憙吗?正好人自己来了,还请老将军随孤登城劝降,消弭刀兵之祸。”
“老夫......”
邓艾还没说完,便觉腰后一凉,孟彻的刀尖已经穿透衣裳抵在了他的腰窝。
刘谌系好绒披,带着邓艾迅速赶往西城之上。
平襄西北,山道之中,魏军正在原地休整。
道边的石块之上靠着一文士,身上裹着厚实的棉绒斗篷,领围狐裘,眉目隽秀,脸蛋通红,口中呼着白气,借着左右亲兵火把的光芒,正凝神查看牛皮之上所绘的地理舆图。
马蹄声响,一队轻骑归来,为首之人身材魁伟,筋肉如山,身穿毛绒兽皮,脖上挂着一串虎牙,面阔唇厚,眼窝深邃,自马上跃下,来到了文士面前,行礼道:“刺史,我回来了。”
“情况如何?”
“我们遭遇了蜀军斥候,衔尾至平襄城外,但见城上火光熠熠,兵甲如林,已然是戒备森严。”
文士命佐吏将舆图收起,面色凝重,望了望天色,皱眉一叹。
发兵之前,密报称蜀军兵力不足,平襄未及设防,天水冀县会有己方内应配合。
可现在蜀军忽然在平襄严阵以待,看来己方行踪已经被泄露。
“刺史,主力步卒还在十里之外,蜀军已有防备,只能徐徐图之了。”
李憙身边的一员部将略感无奈道。
为了抢占平襄,他们将主力步卒扔在了后方行军,只领了三千羌骑先行。
“郭绥,先机已丧,你速回镇后军,在平襄五里外扎营筑寨吧。”
“喏。”
武威太守郭绥领命,转身上马匆匆奔去。
李憙又扭头对方才来报的那羌骑首领吩咐道:“姚柯回,广发你部游骑,猎杀蜀军斥候!”
那精壮威猛的羌将点点头,目光冷峻地领着部众转身离开。
李憙瞥了那羌将一眼,脸上露出了万分的疲惫。
为今之计,只有稳扎稳打,强攻平襄以牵制蜀军,为陇西的彭祈创造战机。
这时,一员红袍小将为李憙牵来了战马。
“刺史请上马。”
“李特,这回有硬仗要打了。”
“刺史智谋超群,必定能夺下平襄,打通道路。”
“你这胡儿,圣贤之语没学几句,蜜糖话倒是无师自通。”
帐下督李特当即憨笑起来,十分乖巧的上前扶李憙上马。
奇袭平襄无望,魏军果断回撤,连夜安营扎寨,准备久战。
刘谌携邓艾在城上恭候许久,却不见魏军来攻,片刻斥候传来消息,得知魏军退避,刘谌便转身钻进了城楼之中。
屋内,刘谌坐在火炉旁烘烤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对胡须上挂满水珠的邓艾说道:“老将军以为李憙是撤是战?”
“李憙不会撤的,他向来做事周全,必定做好了奇袭不成的准备。”
“不撤就好。”
“?”
“他不跑孤还能与他交交心,他跑了孤还得去追他。”
“李憙身为我大魏一州之刺史,断然不会归降的。”
“你不也是大魏的征西将军吗?”
邓艾呛住,无话可说,冷哼一声,低头假寐起来。
刘谌白了邓艾一眼,将两只臭脚丫子伸到了火盆边开始若无其事的烘烤起来。
不一会儿,就见邓艾偷偷捂住了鼻子,憋得满头大汗。
孟彻实在是憋不住了,对刘谌道:“大王,魏军已撤,不如下城歇息?”
“孤心中不安,总觉得......”
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起急呼。
“敌袭!敌袭!”
刘谌光速穿好鞋履,夺门而出,旋即身后传来了阵阵干呕之声。
伸头一看,只见月色之下,魏军轻骑踏雪而来,阵如锋矢,气势骇人。
不久,数千魏骑便在五百步外开始列队。
刘谌面露疑惑,不知道魏军在搞什么鬼。
正这时,只见魏军阵前一员红袍小将单枪匹马向城下奔来。
“莫要放箭,我乃大魏凉州刺史帐下督,奉我家刺史之命,前来送信。”
李特在城下勒马,十分镇定的向城上挥舞着手中的信札。
刘谌便命人放下吊篮将信札吊上城头。
见书信上城,李特便欲回转,忽闻城上传来喊话声:“贵使留步!”
李特勒马回身,望向城头,面露疑惑之情。
只见刘谌正探着脑袋,俯瞰城下,笑呵呵道:“久仰李刺史大名,某这里也有一封书信,还请贵使转交于刺史。”
李特一愣,嗯?难不成这蜀将想要献城归降?
吊篮放下,李特上前取了书信,拍马率军离去。
刘谌望着魏军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转身对孟彻道:“走,睡觉!”
孟彻目光恍然,心中暗道:难怪白日里大王不让展露王旗,这是要给李憙灌迷魂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