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营帐内。
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
由于卧床被秦青洛轰塌了,不得已下,陈易是把床垫扯下来用的。
欢好过后,一切都恍如隔世,那一身傲骨的高大女子,此刻却失神地躺在身旁,任凭陈易怎样柔抚,也只有细微的回应。
为她拢好散乱的马尾,陈易躺下身,尽量温柔地搂住这胭脂烈马。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空处。
陈易反而看了她好一会,昏暗的烛光下,慢慢开口道:
“南疆的风景如何?”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搭话,自然也得不到回答,但哪怕再高明,秦青洛也仍会置若罔闻。
陈易似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
“我没去过,只是听说南疆瘴气丛生,到处都是野人,不过祝姨又说,这些士人说的都是假的,南疆风景好着呢,比江南都要好。”
听到他提起祝姨,秦青洛微微动了动。
可她仍旧没有回应。
陈易并不在意,她被无孔不入了一番,哪怕闹些脾气,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她眼下并未反抗,仍然与他同睡一处。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青洛…祝姨总跟我提到南疆的风景,总劝我过去,不过提到最多的,还是你……”
他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并无反应,可当他提到祝莪时,她嗓音喑哑地说了一句:
“你没资格喊她姨……”
陈易下意识反问道:
“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她就不再是你姨?”
秦青洛嘴唇僵住,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
感受着怀里人儿的哀伤,陈易靠近了些,兀然有些后悔,沉吟片刻后柔声道:
“算了,我不说这种话了。”
高大女子似是没听到,把这当作鳄鱼的眼泪。
陈易也不甚在意,他虽然搂着她,可她身子太高了,反而像他靠到了她怀里。
“祝姨说起你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她真的在乎你,除了我,也没有人能让她背叛你……”
“…我知道。”他谈起祝莪,哪怕不情不愿,秦青洛也多了些微不可察的回应。
陈易继续道:“她跟我说起你小时候。”
秦青洛滞涩了一下,嘴唇勾起苦涩的弧度。
“你小时候就已经很高了,七八岁时,便跟十五六岁的少年齐平,还说祖上迎娶过天竺的王公贵族,回来发现竟然是金翅鸟转世,听着就怪吓人,她说很吓人,你说吓不吓人?”
“…不吓人。”
陈易非要一个回应,所以无意间提起了祝莪,而秦青洛低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你小时候就长得很高,也因而没多少婢女能陪你,于是你就舞刀弄剑,在王府眷养的戏台班子那里,你不听牡丹亭、西厢记,而是听杨门女将、花木兰。”
“……”
“很厉害,我小时候就没这么厉害,更没想过练武,只是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直到…来到大虞。”陈易似有若无地谈起一些不属于这世界的事。
只是秦青洛没多少兴趣去听,也听不出来。
她并不愿与陈易多做交流,更何况肚里还怀着他的孽种,之后她还得把这孽种生下来来,还得.好好照顾
正因如此,陈易不把这些小小的抗拒放在心上,如今女王爷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
“你说你没有刀剑上的师傅,那如今我就算你刀剑上的师傅了。至于你的枪法,待之后我去南疆,你来教我,那时候…”
陈易原本想说起会不会有圆滚滚的女孩扑过来,可快要谈及女儿时,他还是及时止住了,竭力装作不在意,随意道:
“祝莪看着我们彼此和睦,想来也不至于为难。”
“…不可能!”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面对陈易描述的画面,话语间多了分火气。
陈易平淡一笑,接着把手轻轻探到她腹部。
八尺之躯滞涩了起来,她眸里绝望,像是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
正在她等候着一番羞辱之时,陈易反而温柔道:
“饿了?”
“什么?”她不明就里。
“有些咕噜咕噜的响,”陈易体贴地说道:“闹到这么晚了,也该吃些东西了。”
秦青洛低垂着英武而颓丧的眉眼,不去看他,只是腹部确实传来细微的“咕噜”声,她脸颊并未泛红,更没有太多的表情。
但陈易双脚一屈,便撑起了身子,匆匆换上衣服轻笑道:
“给你做些吃食。”
高大女子没有回应,像失去知觉般动也不动。
陈易快步离开,像是怕她饿太久。
过了好一会后,陈易便以更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其中一只手掌心紧闭,夜色里难以注意。
秦青洛看都没看,仍旧躺在地上的床垫里。
陈易把吃食放到桌上,走了过去,蹑手蹑脚地把她搀扶起来,她也不反抗,被他推到了桌椅之前。
当她垂下眸,看到那是什么时,眼睛稍稍瞪大了些。
那是桂花糕。
小的时候,祝莪便常常给她做桂花糕吃,而长大以后,祝莪就不怎么做了,她也没好意思去要。
陈易把食盘的桂花糕推了一推,轻声道:
“从祝姨处打听到的,所以…就从她那里拿了糖渍桂花做好,带了过来。
本来算是饯别礼,但现在吃了也无妨。”
说着,他用一只手把筷子放到了秦青洛的手心,而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桌下。
秦青洛停滞了好一会,在陈易的目光下,还是缓缓动了筷子。
她轻轻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边,面容在灯火下晦明交错。
做桂花糕的陈易知道那是怎样的甜味,但不知秦青洛尝到的是什么滋味,于是便想仔细去看,可正要看见时,不凑巧,灯火燃尽熄灭了。
陈易看不见她的神色,所以没有说话,默默陪着她吃一块块的桂花糕。
秦青洛吃得很安静,也吃得很慢,这在素来气度威严的安南王身上极为少见,也不知她是在品味祝莪的糖渍桂花,还是在品味陈易的手艺。
待她慢慢吃完,陈易拿起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而后叹了口气道:
“你何必急于求成,以至于走火入魔,可能没这件事,也没后来那些事了。”
秦青洛想起了什么,抬眸紧盯着他。
陈易不明就里,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会适可而止,想不到你竟会如此,你其实应该猜得到,那琉璃光里有鬼,但你不怕,只因琉璃光本身就会让你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权衡之下,你毅然决然地强行突破。要不你跟我说说,走火入魔时你见到了什么?”
秦青洛垂眉许久,终究还是道:
“一朵白花,仅此而已。”
陈易见她不愿多谈,也不追究她是不是在撒谎,便继续道:
“那个时候,我说我不想这样对你,这话并没有骗你,可谁让你非要杀我呢?”
秦青洛默然无语,她的眉间并无后悔可言。
陈易像是自言自语般道:
“但其实,你想杀我的时候,我很庆幸。”
“为什么?”她兀然主动问话。
陈易把一只手轻轻递了过去,探到了她面前。
“因为我说过,你不杀我,我没理由来见你。”
他手掌阖拢着,掌心不知藏着什么,
“此次一别后,我会很想见你。”
掌心随话音摊开,一朵白色的野山菊,无风摇曳着。
只是夜色如麻,
她看不到,也不愿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