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之色变，灰蒙蒙的天空染上鲜艳的血红，青年头发飘扬，每走一步，脚下就踩出一个深深的坑。
    “变天了……”
    怀抱着死婴的父母在错愕中抬起头，只见天空之上赫然有一道人影，血红色的气场从他身后迸发，那人巍然不动。这样的静默让人害怕，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词——
    隐而不发。
    “呼……啊……”
    青年的呼吸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天赋如同末日警钟般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无形的压迫感将每个人的心脏都捏紧。这样的末日里，没人能确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敌是友，他们只能相互依偎，在未知的恐惧中怀抱着一点点的期待颤抖。
    头顶的炮弹仍旧不断地呼啸，青年抬手，展开一方红色的结界，半径五十米以内全都化作一片血红，人们惶恐的眼睛映射出天空的红，能量炮弹落在屏障上，如同血肉一般碎开。人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数秒过去，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未降临，他们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象征着死亡的红色结界正缓缓吸收着炮弹的余波，将他作为自己的养分不断加固。
    “灵魂的重量不可估量。”林亦飘突然说。
    “是因为见证过太多人逝去，所以你才能说出这种话吗？”雪乃毫不客气地说，“那八百二十一个人的灵魂，是不是一直跟着你呢？”
    “反复提起这些是想唤起我所剩无几的良知吗？”林亦飘回敬，“那你的算盘算是打错了。”
    “你真的不在意吗？”
    “海老川先生和我说过，她的小女儿古灵精怪又叛逆，我本来对此毫无概念，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提到父亲，雪乃沉默了，再没说出一句话。
    其实她提起这些并无恶意，身为侍魂一族的圣女，她对历史的精通程度比任何人都高。根据她的推算，林亦飘在所有可能性上的结局都将不得善终，她不忍心，这个少年身上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沉重到有人轻轻推开他心里的那扇门瞥一眼，就会喘不过气。所以她只好反复地说起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希望能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让他放弃。
    然而现在他的心如铁一般坚硬又冰冷。
    “小海，这个世界太难改变了，即便是像林亦飘那样的人，也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雪乃如是说，“从这里出去以后，你能不能劝一劝他，劝他放弃。”
    “反正，那个梦想迟早会覆灭。这样乱七八糟的世界还不如就任由它重来。”
    这不是自私的想法，年轻的时候雪乃比任何人都要叛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都理解林亦飘想要颠覆并且守护这个世界的心情。可有时候，人们不能以意志的强弱来权衡一件事情的可行性。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面，她不认为林亦飘有成功的可能性——或许有，但是很渺茫。
    并且那渺茫的希望之中蕴含的是毁灭。
    “这样吗？”陆良海木讷地点点头，“但是我不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妈妈。”
    “所有对自己有着高度自信的天才都有这种通病，那就是很难听进别人的建议。”雪乃眼中满是担忧，“说实话，她比我目前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位天才都要优秀，未来他绝对能够超越太刀守先生，甚至……我倾尽整个神禁之地的力量，也只能和他打成平手——不，甚至可能都做不到。”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劝劝他。”
    就是因为林亦飘是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都可能出现不了的天之骄子，雪乃才无比希望他能够继续活着。如果所谓的崩塌计划真的如预想一般扭转了世界，那么像他这样的人迟早也能在没有天赋的世界里活得无比畅快。若是没能颠覆天赋存在的世界，那就更加能期待他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些什么。
    至少，至少不是现在。
    “每个人都在赌。”
    林亦飘突然开口，将雪乃的思绪从与儿子的对话中拉了回来。
    “上一次和你接触虽然很短暂，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不是一个擅长说狠话的人。”林亦飘说，“你会那么说，只是因为你害怕我会失败吧。我猜你在想，不如退而求其次，看看崩塌到底会不会成功。”
    回忆里，那个青年走遍了每一寸血染的土地，他徒手撕碎了那些一直在幻光外围发动空袭的敌人们，他以灵魂的力量将他们全部撕成碎片，然后随意地丢弃在帝都的焦土之上。他浑身浴血，每一寸皮肤都被血液浸泡着，指头的皮肤因为水分过多而变得皱皱巴巴。
    可即便这样，即便他的呼吸已经沉重到幻光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并且深深地为他臣服。扎在他头发上的那个棕色发圈也还是没掉，他仍旧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远方。
    “一切……都结束了吗？”
    青年发出这样的疑问。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妹妹一起奔跑在家门外的旷野上时，那时候风也温柔，时间很慢，他们每天都有挥霍不完的精力，自由自在用尽全力呐喊。那时候有金黄的麦田，他和妹妹跑累了就睡在麦子里，任由阳光将他们包裹。
    “哥哥，既然你喜欢留长头发的话，那我就送你一个发圈好啦。”
    那天，妹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发圈，递到了他的手上。
    “谢谢。”
    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八岁，兄妹二人就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父母。所以他们很珍惜彼此还在的时光，青年说，自己会一直牵着妹妹的手，直到遇见能够代替他保护她的人。
    “呸呸呸，哥哥乱说，才不会有那样的人出现呢，没有人会比哥哥你更好了。”
    青年笑而不语，只是摸摸他的头。
    “霜语……”
    林亦飘皱起眉头，看起来一切似乎都结束了，青年拖着满身疲惫的身子回到原本埋葬妹妹的大树下，那里早就成为了一片焦土。原本立在土地上的石碑早已不见，青年发了疯似的挖开泥土，直到指甲都渗出血，终于从里面找到一个黑色的方盒子。
    “霜语，我回来了。”
    眼泪从他的双颊滑落，他哭的声音不大，却那样悲怆，让人心碎。
    他把黑盒子抱在怀里，不知是不是力道太大，黑盒子竟然开始化作碎片，随着骨灰在他怀中滑落。
    然后是绝望的大哭。
    哭吧，哭吧，哭得累了。
    然后去颠覆这个世界吧。
    “感谢你对我的一片热忱，很高兴这个星球上仍然有人对我抱有期待——除了我的朋友之外。”林亦飘注视着她的眼睛，“但既然要做赌注，就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入局。”
    “不过，这场赌局，要在我了解到现世虫洞里所有的内容之后再做定夺。”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璀璨热切。陆良海感觉他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么笑过了——不，自从他认识学长以来，他好像就一直皱着眉头，一直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中。
    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见。
    “抱歉，我说这些话并非出于我的骄傲，只是我无法忍受人们自然而然地相信某一个他们认为正确的结果，而对那个结果的判断没有任何切实的根据。”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就目前的结果来看，崩塌计划应该是回忆里的这个男人一手策划的吧，老实说，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上失去妹妹的话，也许我的想法也会和他一样，认为天赋不过是这个星球无端的灾祸。”
    “可我不是他，我也不需要站在他的立场去思考问题，毕竟现在不是一两百年前的时代。”
    此话一出，雪乃骤然一顿。
    “我这个人，天生就有着强大的反骨。虽然刚才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现在我都想明白了。”林亦飘握紧拳头，“为什么人们偏偏相信，没有了天赋的世界就一定能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美妙？人性本身就是扭曲，复杂的东西。也许计划成功之后，那些有关天赋的记忆也并不会从人们脑海中抹去，伤痛仍然存在，而那些知晓一切的人，可能仍然会利用这些东西在平民百姓的心里留下创伤……”
    “既然你要赌那种可能性，那就不能怪我多思考一些了吧？”
    雪乃沉默，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叹服，她不知道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心思为何能如此缜密，他竟然将那么多种可能性全都考虑了进去。并非她一厢情愿的自大，也并不是冲动意气用事，他是真真切切地思考过后才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你都这么说了，我再继续坚持下去，反而是不礼貌了。”
    雪乃笑笑：“你有那样的力量，那样的资质，所以这话由你说出来，也更加有信服力呢。”
    “我会将一切都负责到底的。”林亦飘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将一切清算，然后作为守望者，一直一直监视着天赋者联盟，让他们不敢再挑起任何一场战争。”
    “就算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下去？”
    “就算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下去。”
    雪乃深吸一口气：“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的勇气，不过，你最好不要让这些话成为信口雌黄。”
    “我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林亦飘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现在，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在这场回忆里的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如今的他，又去往了什么地方？”
    “这好像是两个问题吧？”雪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