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21
作者:冰河猛犸   人间角落推理集最新章节     
    森一老弟:
    见字如面。原谅我两年前的不辞而别。
    离开调查所后,我回到了北方,在老家县城的奶茶店找了份工作。
    我想我离开的原因,你也能猜到七八分吧。我做了错事——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坚信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会一错再错,并终有一天酿成大祸。
    堂子爷孙案,让我清醒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为公家做调查的岗位了。要做到称职,我就必须背叛自己,想要忠于自我,就会像这次一样做出重大违纪的错事。
    我在网络上看到了结案公告,我们森一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现在追诉时效已过,我大概可以把这起案件的真相告诉你了。
    案发当天晚饭时间后你带着贝拉返回所里,我留在现场说要继续看看,那大概就是我心态的转折点。我先是到潘大海家又看了一圈,结果有了新发现。我在潘大海床单下面发现了壮阳药,在弥生和弥鹿的衣柜里发现了洗干净但仍残留有褐色血渍的内裤,没错,弥生和弥鹿的都有。我第一反应是潘大海侵犯了他的孙辈,且这令人发指的行径肯定不止一次。这和后来上官雷的控诉一致,当然,我了解到这个信息比你要早。
    那一刻,心都碎了。而正是这种心态,让我把侦破此次杀人案的目标,转换到保卫“正义凶手”上来。
    森一,对不起。
    接着,我又返回了天台。当时返回天台只为了弄清两件事情——潘大海到底怎么死的,以及我该保护谁。
    潘大海那一身浅浅的刀伤,简直就像小孩子开玩笑一样……
    小孩子,开玩笑一样……我们问了一圈毫无突破你记得吗?因为有些人完全不在我们的问询及怀疑范围内呀。
    小孩子。
    但是小孩子要如何杀掉潘大海呢,小孩子砍不出他脑后那个深度的刀伤。
    和你后来发现的一致,我在仔细检查的过程中看到了仓房墙面的钉孔,钉孔内部的血渍立刻引起了我的警觉,之前对满身浅刀伤的疑惑立刻就解开了。
    仓房的墙壁上一定曾有一根长钉,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深深刺入了潘大海的后脑。
    我另外想到的是,潘大海脑后钉伤上覆盖的那两刀很深的砍伤,看起来像是巧合。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事实证明,破案的关键突破总是从各种“巧合”上来的。
    ——有人在帮助凶手,不,失手将潘大海推向长钉的人,隐藏身份。
    那个帮助者,想掩盖的就是“凶手”的小孩子身份。让人们以为凶手是成年人,能砍出深深刀伤的成年人。
    当然,这个人完全不了解现代调查技术,任由其怎么掩盖,刀伤和长钉伤的发生顺序是不会变的,终将客观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你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我希望你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点。
    在你的结案推理中,“凶手”是弥鹿。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然而有时候,令人万分同情的受害者也会是残忍的帮凶。
    那就是弥鹿的双重身份。
    你有没有印象,弥生在被邢姨和我们照顾时,她只提起过一次弥鹿?设身处地地想,一个人,人世间只剩下一位他最后的亲人,但寻无可踪,这人难道只会打听一次吗。
    弥生的反应引起了我的疑心。弥鹿一定深深伤害过弥生。
    贝拉,作为一个和此案本无相关的人,在我们进行问询时,冒着作伪证的风险,拼命向金老板泼脏水,你还记得吧?她是金融街冉冉升起的精英,这种事对于她自己前程的毁灭性影响,她肯定非常清楚。但她还是那样做了。
    为什么?
    她一定与潘大海的死有关。但如果她是凶手,她就应该更加淡出人们的视野,让她那懦弱的墙头草男友给她作证。她能有这么出挑的表现,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凶手,而且因为她知道“凶手”是谁,她就是那个要保护“凶手”的人。
    这样讲你肯定有些糊涂。那么我直白一些:贝拉是潘大海死亡的目击者,她亲眼看到潘大海被正在被其侵犯的弥生推搡,后脑向后方撞去,被长钉刺穿一命呜呼,之后被弥生拿起砍刀在其身上挥砍泄愤。贝拉素来知道潘大海的一贯禽兽行径,断然决定帮助弥生保护好自己的名誉。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人,便是弥鹿。
    他之所以坠楼,是因为在弥生遭受迫害之前,弥鹿已经被潘大海侵犯过一轮了。本来作为受害者,他应该在原地等待救援才对。
    他跑,是因为他同时也是施暴者。
    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当潘大海摁不住弥生的时候,是弥鹿在一旁帮忙的。
    写到这里,那种呕吐的感觉再次袭上我的胸口。
    所以,看到公报中,把弥鹿定义为杀人犯,我是欣慰的。虽然他也是个可怜人。
    弥鹿看到弥生爆砍潘大海,当然吓到不行拔腿就跑,贝拉站在楼梯口,他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而自己过来就是找死。慌乱中他跑向另一侧,终于被天台边沿的挡板绊倒,摔下楼,一命呜呼。
    天台上剩下了依然一下下劈砍着潘大海的弥生,和目瞪口呆,但脑海中已经在构思帮弥生脱罪方法的贝拉。
    按原路从外楼梯返回一定有相当大的被邻居撞上的风险,于是贝拉看向了小兰家窗子的方向。还记得我们两个调查现场时候,在靠近小兰家楼一侧的天台边沿有被东西压过的痕迹吗?那个痕迹让我想到邢姨曾说的“上天台时听到铁板的动静”。我后来站在天台边缘看向小兰家的窗口,那是他们家的卫生间。还记得小兰哥拒绝了你要借用卫生间的事情吗?那是因为卫生间里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血渍。
    贝拉在小兰家卫生间窗口看到了小兰嫂的脸。不出意料,她已经目睹了一切。如果我没有猜错,小兰也曾受过潘大海的迫害,而小兰哥小兰嫂两个老实人,似乎一直忍气吞声。
    看到那个老混蛋挂掉,小兰嫂激动不已,心中也已经做好了保护“凶手”的准备。
    对视的那一刻,小兰嫂瞬间就明白了贝拉想做什么。贝拉从地上拖起一块长度够搭上小兰家卫生间窗台的铁板,向那边递了过去,小兰嫂接住后将另一端架在窗台上,这样就形成了一座“桥”。贝拉拽上弥生,让她爬过那座“桥”。
    到了小兰家卫生间,小兰嫂为弥生冲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小兰哥拒绝了你借用洗手间的理由,就是血腥气还没有散净,甚至有些血污还没有清理干净。从这一点来说,小兰哥也不错,但是他后来发现贝拉嫌疑增大时,那种立即倒戈、落井下石的反应,也实在令我唾弃。
    邢姨走上外楼梯时,铁板正被贝拉拖回天台,那正是她听到的“铁板的声音”。那块曾被当做“桥”的铁板,与其他废品混成一堆,雨水洗去了上面所有的可疑痕迹。
    邢姨发现潘大海尸体时,贝拉还藏在某堆废品后。邢姨受惊跑去喊人后,贝拉擦拭了一下搭铁板的位置,尽量去除指纹。然后,她拔出了刺进潘大海脑后的长钉,在雨中清洗了一下,扔到了弥鹿栽进的垃圾箱里,与那些建筑垃圾混在了一起。做完这些,贝拉才迅速下楼回家。
    我之所以把情节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找贝拉求证过事情的真相。至于她为什么信任我,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不能告诉你。
    森一,对不起。
    你带着贝拉回所里后,我专门见了上官雷。
    我们在孩子们的秘密基地那里第一次见到上官雷,我就看他极其眼熟,很快反应到他应该是某起灭门案的凶手。大致了解了一下案情后,我给贝拉编了一个“幸存者”身份的故事,仗义的上官雷出于自身的愚蠢善良而产生的负罪感,巨大到让他愿意为这个自己手下那一家人命中的“幸存者”顶罪。他后来的确也是这样做的。
    让一个为家人复仇之人,为一个假的“幸存者”顶罪,这是我的罪恶之处。而我已分不清善恶对错。
    我甚至买通了尸检部门和信息科的同事……不过他们很快也离职转行了对吗。
    以上就是两年前那起案件的真相,我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不必因我的失职失德感到难过或自我怀疑。好好走你的路,真实的世界需要你。
    虽然每天在奶茶店煮珍珠,但你知道我是闲不住的,偶尔还会以私人调查员的身份活动。
    因受委托,过几天我要进山办一桩大案。说实话,此去凶吉未卜,所以趁出发前与你联系,让你知道我的近况,我没有忘记你,你永远是我的好战友。
    另:弥生过得很好,长高了。
    庄朝
    二零二四年八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