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郎认真沉思了好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事实上,除了白家,叔侄两个还去走了通判的路子,送了五十两银子在府衙挂个名,免得将来被城里的地痞流氓或者衙门寻麻烦。
赵二郎虽然知道衙门里的弯弯绕绕,但猛然送出去这多钱,扎扎实实的为四叔心疼了好几天。
赵老四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该花花,该用用。闲着蛋疼的时候就喊一句,“二郎啊!”
赵二郎一脸茫然的扭头。
赵老四又说没事,等他自己想通。
五十两不是小钱,但在通判眼里,真就芝麻蚊子大点,当然,关照两个铺子的事,也就芝麻蚊子大点,往下面说一声就是了,所以这买卖可以做。
别人动动嘴皮子,对于赵老四来说,确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外地人来城里做买卖,肯定是要先拜门子的,这是规矩。要是舍不得大钱,就等着被地头蛇和衙门里的小鬼缠上,今天来你店里走一圈,你给钱打发了,他过几天再来,你是给还是不给?要是不给,天天来店里闹事,这生意还怎么做?
长远来看,这一杆子买卖比细水长流的鸡毛蒜皮划算多了。
赵老四自然也是有意带他出门长长见识,该怎么求人,怎么打点,该舍得的时候就要舍得。如今都不多学一点,将来岂不是瞎子摸鱼?
走商不是揣着钱出门,就能挣一大兜钱回来的。
一路奔波反而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南北商途该怎么走,沿路给衙门的打点和买家卖家的磨嘴皮子等。
赵老四只知一点皮毛,还是从好兄弟嘴里打听来的,如今趁此机会,全教给赵二郎。
不过道理还是得靠自己想,别人的道理说的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能往心里记一辈子。
“这天可大可大了,听说有比屋子还大的船,要是能在上面吃顿饭,看看水,在村里能吹一辈子。”
“四叔,你就算不去外面做生意,也可以出去走走。”
赵老四晃着脑袋,老成的道:“你不懂,年纪越大,那股莽牛一样的劲就散了。你不错,年轻人,就得说些大话,多吹吹牛嘛。要是年纪轻轻都不敢做梦,那就是个孬种!”
赵二郎挠了挠脑袋,觉得四叔这话不对,要是成天做梦,岂不是像三郎一样,从早到晚惦记着一赌富贵。
“四叔,为什么年纪大就没有冲劲了?”
赵老四翻了个大白眼,“我媳妇儿子闺女都在家呢,往外一走好几个月,你四婶不得把眼睛哭瞎啊?”
赵二郎刚想开口。
赵老四又道:“当爹娘的,既盼着孩子有出息,又盼着年年能团圆。既想着妻儿父母都能在身边,又想着让她们年年换新衣,不愁钱。”
赵二郎蹲的腿麻,但又不想跟四叔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脏不脏的先放一边,往墙角一靠,再拿个破碗,比城里的老乞丐好不了多少。
他站起身转悠了两圈,心里琢磨着这一堆话,拍马屁的话不用说,他四叔脸皮薄,就不是那种人。
想了想,赵二郎竖起大拇指,“四叔,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的话可中听了。”
这兔崽子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赵老四一溜烟的爬起身,抬头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会不会说话啊?”
赵二郎嘿嘿的傻笑两声,避而不答道:“四叔,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赵老四摸了摸嘴巴,扎人的很,他扭头问,“二郎,四叔还俊着吧?”
赵二郎眼皮抽了抽,违心的说,“俊。”
赵老四理了理这身撑场子的好衣裳,觉得软塌塌的,穿着不舒坦,还是家里的衣裳好穿,在地上打几个滚都板板正正的。
他看着月亮哎呦了一声,“啷个圆?都可以跟秋节比一比咯。”
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的赵二郎问道:“四叔,你说啥?”
赵老四收起了自己那一口四不像的口音,“月亮圆,跟秋节差不多。”
赵二郎“嗯”了一声,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思念像枝头雪,去了又来。
旁边有个扛着糖葫芦回家的小贩,赵老头突然伸手一掏,喊住小贩,掏了八个钱。
南阳府好似处处都镶着金子,糖葫芦都比家里的贵一文,更过分的是,月亮好像都比家里的好看。
赵老四嚼了一个,酸的脸都拧巴了,他好似找回了场子一样,吐槽了一句,“能酸死个鬼。”
说归说,吃一样的吃,四个钱呢。
小时候没少去别人家里偷果吃,那个才酸呢,吃一口,嘴巴咧的比天还大。
赵老四以前一个人走在异地他乡的这条街上,后来带着媳妇儿女来过,如今是赵二郎,他余光瞥了瞥,发现二侄子的个头好像又窜了窜,都快有自己一般高了。
喝了二两酒,就跟个娘们一样,把什么都想了一遍,“二郎啊,四叔如今教你,以后就没法跟你一起走了。”
赵二郎重重的“嗯”了一声。
刚说了句正经话,赵老四立马现出原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脑瓜子放聪明点,眼睛擦亮一点,别看到个人就跟人家掏心掏肺。心里有气也好,烦心也好,自己喝两杯闷酒得了。外头的人可不是四叔,能听你这个傻蛋倒苦水。要不是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想一脚把你踹飞了。”
“爷们哭哭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赵老四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多去你媳妇面前哭哭,她一心疼,你就好得寸进尺。”
赵二郎不太敢想他四叔哭的眼泪汪汪的样子,一想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哦”了一声,算是听了这一番话,然后语气古怪的问,“四叔,你在四婶面前哭过啊?”
赵老四斜眼看他。
赵二郎目不斜视,追问道:“四叔,你哭过没有?”
哭,怎么没哭,哭过好几回呢,最近的那回,是去年五月份,在村里和小孩一起摸鱼呢,刚拎着一串鱼回家,走着走着就想哭,一哭就不想走了。
那一天,好似一场迟来的撕心裂肺,